董卜撫標騎兵營在成都府的名氣很大,絲毫不亞于任何一支勁旅。頂點 23S.更新最快去年臘月,張獻忠長途奔襲成都,趁著雨夜在西面鑿城,就是董卜兵及時發現并打退的。年初亂民圍住成都,又是董卜騎兵率先出城,拉開了官府反擊的大幕。
這支騎兵最早成立于崇禎初年的奢安之亂。多少年過去,許多董卜軍官已經娶了本地的女人,當上了成都府的女婿;喜吃本地麻辣,能說蹩足川音,成了貨真價實的成都人。朱平槿十分看重這支本地化的董卜騎兵,一直通過公開和暗中兩手來交好其首領嘉措。
此次撫標整體加入護**,董卜撫標騎兵營借著振武營整編的東風,順利改編為護**董卜第三騎兵營,下轄三個連,每連大約一百二十人左右。總監軍部已經擬定計劃,將董卜第三騎兵營和還在松林山訓練的堅參尼達的部隊,合編為一個三總部直接指揮的董卜團,實現以董卜制董卜的目的。
百姓夾道歡迎,騎兵魚貫而過。人們興奮地尖叫:
“蠻子兵!蠻子兵!土暴子最怕蠻子兵!”
……
彩棚之下,楊二叔這位身著短打葛衣的莊戶被吳繼善和楊能扯進了歡送領導的隊伍。
“世子騎兵警衛營和董卜騎兵營!”楊能一邊向軍隊開來方向揮手,一邊興奮地向楊二叔解說,“打頭的是兩個警衛連!你家老大就是警衛吧?”
“上月來了封信,好像在二連當啥班長了。”楊二叔一面回答,一面用眼睛死死望著騎兵隊伍,希望能在密集的人馬中找出自己的老大。
“現在別找,隔著那么遠,哪能看得見?”楊能知道楊二叔的心思,“等會兒世子到了彩棚,會下馬接受四川士紳耆老的祝福!那時,你再瞅過機會給你家老大說句話!”
騎兵過完,便是大隊的步兵。
一隊少年鼓手敲著步鼓,引導著步兵行進的速度。未及換下的護商隊第一團軍旗下,是一員身材中等,不茍言笑的中年將領。
這是團長賀曾柄。他率領的護**第一團團部和第一營。營級軍官們騎在馬上,而下級軍官和士兵一起步行。軍官們不管他們的團長如何嚴肅,個個興高采烈頻頻向路邊百姓揮手致意。士兵們則著黑盔紅甲,扛著短矛,排著整齊的四排橫隊,踩著鼓聲敲出來的步點,一邊走,一邊帶著笑容大聲唱歌,將百姓的情緒掀到了最**。
黑盔紅甲的步兵隊伍過完,又是一隊蠻子步兵。這些蠻子步兵沒有董卜騎兵的殺氣,也沒有董卜騎兵的精良裝備。他們每人頭頂黑色皮盔,身穿嶄新的灰布棉襖褲,肩上挎著步兵都有的雙肩背囊,一柄制式的腰刀,一面粗陋的藤牌,步弓和箭矢掛在背囊兩側。除了這些作戰裝備,從他們滄桑溝壑的臉上看不出有護商隊或者官軍的精神勁。出了城門洞,猝然撞見百姓的熱情,有些人露出點笑容,有些人依然一臉麻木,更多的人只是偷偷好奇:想不到成都府的人口這么多!一刻鐘見的人,比在高原上一輩子見的人都多!
徐蔭桓騎在馬上,對手下這幫垂頭喪氣的雜谷奴隸兵十分氣惱。他大吼一聲:
“挺直腰桿抬起頭!打不起精神的,中午沒飯吃!聽我口令,一起喊……”
徐蔭桓帶頭高喊的,是雜谷土司的一句傳統戰斗口號,意思大約是奮勇殺敵人,保家保鄉親。周圍的百姓沒人聽得懂,他們只是好奇地猜測,這一隊模樣怪異的土司兵是從哪里鉆出來的。很快,善于通過打聽獲取消息的成都市民便得到了想要的結果:這是西邊大山里某個土司首領獻給蜀世子的奴隸兵!
“只要是世子的兵就行!”百姓們想,“只要能殺土暴子就行!”
他們毫不吝嗇,一樣把熱情毫無保留地獻給這些月前還在生死邊緣掙扎的奴隸們。
“世子是我們的天,百姓就是我們的地!我們頭頂天,腳踩地,我們是戰無不勝的護**!”徐蔭桓揮動著拳頭,駐馬在奴隸兵的隊列邊大吼,“聽我將令,一起喊……”
雜谷土司兵發出戰斗口號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齊,最后個個聲嘶力竭,放聲怒吼。奴隸生活的苦難,戰敗被俘的恥辱,仿佛都可以通過大聲的怒吼宣泄出來。
雜谷土司兵的怒吼,吸引了大多數百姓的注意力。當城門洞里最后鉆出來幾隊毫不起眼的步兵時,幾乎沒有引起多大的震動。
這幾隊步兵的人數不到四百人,頭戴黑皮盔,沒有皮甲、沒有棉甲,沒有鐵甲,只是穿著或新或舊的灰布棉袍;沒有腰刀、沒有盾牌,沒有弓箭,甚至連護商隊常見的短矛也沒有。他們唯一攜帶的兵器,就是他們肩上扛的帶著長刺刀的火銃!
這是雙流縣護莊大隊參戰連和官軍火銃兵混編而成的兩個連,番號是暫編護**第一團獨立第一、第二火銃步兵連。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幾乎沒有多少百姓意識到,正是這些看上去不甚起眼的火銃兵,才是未來步兵發展的大方向。
……
彩棚之下,旌旗獵獵。朱平槿傲然立于馬上,接受官員們的朝拜。
“世子扶社稷于既倒,挽乾坤于狂瀾!拯生靈于涂炭,救萬民于水火!下官祝世子旗開得勝,早日歸來!”四川巡按劉之勃站在道路中央,大聲念著祝詞。然后按照朝廷規制,向朱平槿四拜而起。
藩司左使張法孔(注一)、參政陳其赤,成都同知、署巡鹽御史方堯相,蜀王府右長史鄭安民,成都通判吳繼善,華陽知縣沉云祚,雙流知縣李甲,四川都司羅大爵,世襲指揮馬震、張卜昌,撫標參將徐明蛟、都司僉書李之珍等留守省城的文武官員烏紗官袍,跟著拜舞。
“劉大人與諸位大人留守省府,責任重大,萬萬不可稍加懈怠!”朱平槿用嚴厲的語氣大聲告誡道。
突然,朱平槿在人群前排瞥見了他的族兄,在《復興報》供職的內江王的老八朱平榭。他頸項上吊著一個布口袋,側耳凝神,手里的炭筆在硬紙本上奮筆疾書。于是朱平槿稍一停頓,當著眾人之面大聲補充道:
“你們尤其要盯緊邛、眉!邛、眉兩州士紳,不通世務、不恤民情,縱私欲而壞國法,不久大禍將至矣!請劉大人移文上南道胡恒、崇慶知州王勵精、邛州知州徐孔徒、眉州知州李傳第及諸縣官府,如有亂起,立即彈壓,不得有須臾延誤!”
“下官記下了!”劉之勃朗聲應允,再拜而起。
世子在出征儀式上,當眾公開斥責邛、眉兩州士紳,指責他們“不通世務、不恤民情;縱私欲、壞國法”,而且預言他們“大禍不久將至!”。這個轟動全川的消息,最遲半月內就會傳遍邛、眉兩州。通過報紙,還會傳遍全川,甚至傳到省外、傳到南北兩京。
在一個沖突劇烈的矛盾體內,外部的高壓并不會使內部更團結。無數的歷史事實已經證明,這反倒會促使其內部矛盾更快更猛烈地總爆發。
利用自己掌握的話語權,先在政治上給邛、眉的士紳來扣一頂“不通不恤、縱欲不法”的大帽子。讓他們百口難辨,壓在輿論和道德的五指山下永世不得翻身,再踩上一萬只腳,最后再高壓下轟然自爆。這就是朱平槿想要的效果。
……
官員們參拜之后,便是省城的士紳隊伍。前來送行的士紳足有數百人,十數人一排,排了近半里長。當了五年的蜀世子,朱平槿還是第一次見到成都士紳總動員。他見著前排那些胡子花白,走路顫顫巍巍,兩邊各一個丫鬟攙扶的老頭們,連忙跳下馬來扶住,不讓他們跪下去。
排在士紳隊伍前列的,是原順天府尹莊祖詔、原云南按察使莊祖誥兩兄弟,致仕大理寺正王秉乾,原宣化府同知王履亨,丁憂知縣干曰貞,成都進士朱俸伊,在蓉川北舉人鄭延爵等數人(注二)。
莊祖誥兩兄弟已經快九十了。嘉靖、隆慶、萬歷、泰昌、天啟,到崇禎朝,這已是他們生命中歷經的第六個大明年號,也是大明王朝最艱難、最多事的一個年號。
闖獻兩次叩城省府,讓這對本來已經頤養天年的老人重新操心起家族的安危;而莊家在莊祖誥兩兄弟之后的三代里,都沒有能夠入仕的才俊,更讓莊家感到了極大的危機。突然崛起的蜀世子朱平槿,于是成了他們刻意巴結的理想人選。這次,他們終于利用世子出征之機,拿出了一個能出手的禮物。他們要通過這個禮物,來重新為家族取得政治上的靠山。
“世子為國為民,千里遠征,不避箭矢,不辭勞苦,老朽與四川士紳一體,同感世子恩德!老朽風燭殘年,不能隨侍世子左右,特選后生晚輩五人,代老朽以盡犬馬之勞!”莊氏兄弟說這話時,白胡子直抖,顯得非常真誠。
護國安民應當是全四川人民,甚至是全國人民的共同事業,而不單單是朱平槿兩口子的,所以參加這個事業的人是多多益善。這樣一來,護**就能代表更多階層、更多地域、更多民族的利益,成為一支全民性的武裝力量。莊氏兄弟一開口,朱平槿當即爽快應允,并高度贊揚了莊家的深明大義。
“曾孫女美鳳,代老朽為世子獻酒一杯,祝世子馬到成功、捷報頻傳!” 莊氏兄弟抖著白胡子,非常真誠地向朱平槿拜首。
大明朝的絕世美女!
隨著莊祖誥的白胡子抖動,一個身材苗條欣長,面目姣好精致,氣質優雅不凡的女子,端著一只銀壺和一只玉盞,帶著一身醉人的體香,娉娉婷婷走到朱平槿身邊,半跪著把盤子托過鼻梁,只留一雙美目盼兮羞兮望著朱平槿。
跪式服務!
朱平槿垂涎著美色,心里開罵:狗日的莊家,原來打算公開勾引領導干部,想讓鄙人犯錯誤!
面對美色,久經考驗的朱平槿只發了零點零一秒的花癡。
他雙手捧起酒杯,正準備在美女的千嬌百媚前來個一飲而盡,留下傳世萬代的邪魅一笑。
就在這時,一名熟悉的人影拍馬而來,把朱平槿所有的歪心思一掃而盡。
“曹伴伴,你如何到來?”
曹三保汗水掛在額頭上。
“聽說世子出軍遠征,王妃娘娘可擔心得緊!王妃娘娘有旨:特賜一軍器以壯世子行色!”
注一:張法孔,字南魯,云南寧州人。萬歷三十八年進士。崇禎九年調四川布政左使。崇禎十年被四川巡撫王維章參劾,降級留任。蜀王朱至澍曾上疏稱其異常清廉賢能。后來張法孔決意引退,辭官回鄉。劇情需要,響木借他一用。
注二:此數人在張獻忠進成都后,皆不屈,或死于城,或死于家,或死于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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