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儉頭戴烏紗,身著大紅官袍,腰束鎏金革帶,臉色陰沉地騎在一匹灰青色的戰馬上。頂點 23S.更新最快街邊護**士兵興高采烈地吆喝著一長行垂頭喪氣的俘虜向鎮外走去,對他這位正經的朝廷命官毫無敬意。街面上胡亂地丟著刀槍盾牌,間或還能見著幾具淌血的尸體。
行至碼頭,王行儉見千余女人被持矛士兵圈在河岸邊,密密麻麻坐在地上。女人堆中,一名年輕軍官踩在桌子或什么東西上,非常有力地揮動著手臂大聲講話。在碼頭的另一角,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榕樹,樹蔭遮蔽了好幾十丈地面,樹下有數十名女人被繩子捆綁著,蜷縮在地上哭哭啼啼,不知道是女教匪或是匪首家眷。
可惜了,這么富裕的一個鎮子!王行儉心中暗自懊惱。他也想立功發財,可趙 榮貴部是他現在唯一能攥在手里的軍隊,他不能輕易地把趙 榮貴部投入到一場沒有把握的戰斗中。在重慶士紳與錢師爺談判荒地開墾和合資造船條件的當口,廖大亨這個老江湖竟然耍流氓,傳檄將丁顯爵部調離重慶,并讓王府兵一營數百進駐。這不是在用武力逼迫重慶士紳們乖乖就范嗎?
不要以為重慶的士紳都是軟柿子,隨便捏!王行儉心里暗自冷笑。江鼎鎮那個老王八是怎樣翻船的?幾箱賄銀被府學的學生們抓了現行,揭帖貼得滿城都是,任誰也不敢給他翻案,就算投了王府做奴婢也沒用!
其他的條件都好說,川東兵備道這個職位一定要拿到手!王行儉暗自下了決心。
趙 榮貴、丁顯爵、曾英、莫崇文,還有重慶衛和石砫土司,以及將來增援四川的黔軍、楚軍,都在川東兵備道地界之內。有了兵權,有了重慶士紳的支持,有了周相的朝中提攜,再加上一點錦上添花的戰功,將來這四川巡撫之位是誰的,尚在未定之天!論本官品級,自己這個正四品,與廖大亨右僉都御史的正四品旗鼓相當!
一名小校騎馬追上來,向王行儉身后的趙 榮貴耳語了幾句。趙 榮貴是個三十幾歲的高大軍漢,胡子雜亂地長在臉上,給人一種很粗曠的感覺。但王行儉知道,這趙 榮貴的粗曠只是表象,他骨子里極為精明,打仗總是吃小虧占大便宜。
王行儉略帶不滿地問趙 榮貴道:“打聽清楚了嗎,王府兵打鎮子用了多少人?教匪兵力又是多少?”
“稟王大人,王府兵用了三個連約六百人,只死了三個,都是在巷戰中被偷襲所致。教匪是三千余,沒有一人跑脫!
“以一敵五,贏得如此輕松?消息可靠嗎?”
“應該可靠,是末將花了銀子向廖撫身邊錢師爺打聽到的。錢師爺道,白蓮教匪就是一群烏合之眾,根本不堪一擊!教匪之精銳僅廣安守御千戶所叛將葛君賜所帶的五百人,只是他們已在岳池水一戰中被土司兵全殲。如今白蓮教匪人心惶惶,都想北撤渠縣與土暴子聯營,可土暴子只想搶東西,對他們紅陽、白陽那一套不感興趣。所以教匪們只好暫留此地,等待妖人何加起與土暴子商量出結果。誰知今天一早羅渡便被王府兵圍了,他們想跑也沒了機會。”
“那廣安城里還有多少人?”
“這可不好說。有說五千多的,有說四千多的。原來探馬得到的消息是一萬,岳池水一仗他們丟了三千,這里又是三千。末將算了一下,廣安教匪最多只剩五千!
“土暴子不會派兵增援?”
“末將打聽到的消息,說這個妖人何加起就是個土財主。他把自己那點財寶緊緊摟著,生怕土暴子們搶嘍……”
“那趙將軍的意思是打嘍?”
“末將當然愿打,只是這進城的軍隊……還要勞煩王大人向廖撫分說一二……”
“這個自然!但你要有必勝之把握!莫要連累本官把老臉丟了!”
“末將共六千兵。新兵三千,已經練了半年,正是上陣見血之時。三千老兵,久經戰陣。還有鐵騎兩百。若是五千烏合之眾,六千精兵也不能打勝,末將也不領兵了,干脆拔劍自刎得了!”
王行儉終于笑了起來,看來他對趙 榮貴的答復很滿意:“天下多事之秋,朝廷還需趙將軍這般將才出力報效,趙將軍何必輕擲也?”
……
稅關衙門二堂偏室之中,朱平槿單獨召見了劉名升。自從宣布對他的處分以來,劉名升依舊兢兢業業,沒有什么怨言,這讓朱平槿很滿意。
“張光培那個混蛋終于聯系上了?”朱平槿問道。
劉名升在朱平槿面前站得筆直,重重一點頭道:
“是!前些日子我們的人在廣安城北的暗樁子上發現了張光培留的記號。臣推測他隨土暴子進了廣安城,于是派了一人潛入廣安城與他聯系。昨夜此人傳了消息出來:張光培現在化名陳東,綽號白無常,是爭天王袁韜手下的領哨。廣安妖人何加起輸了岳池水一仗之后,便拉下老臉向各路土暴子求援,爭天王袁韜、逼反王劉維明、陳琳、搖天動都向廣安州派出援兵,多則兩三千,少則五百。只有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興沒有派兵。昨日各路土暴子已經齊聚廣安城,城里已有賊兵萬人!
“他哥是黑旋風,他是白無常,黑白全齊了。你說說,張光培怎么這么快就能升上領哨?”
“他把您賞他的銀子獻給了袁韜,說是他搶的。袁韜一高興,就給了他一百人,還賞了一個領哨。他原來只有十三個我們的人,現在已有五百人馬!
“一萬兩銀子才換了一百人?”朱平槿有些吃驚,“這個袁韜如此不要臉,一定是個人物!”
“這袁韜在沔州,原是個地主少爺,讀書識字,頗有些見識。后來奸了他嬸娘,為族人所不容,這才落草為寇。張光培道,袁韜與其他目光短淺的土暴子不一樣,有點您說的那個大局觀。月前土暴子突然南下,便是袁韜的主意,說是圍魏救趙,解巴州之危。張光培卻道,袁韜之本意并非圍魏救趙,他是想繼續南下,過到長江以南。幸好土暴子畢竟是土暴子,除了陳琳,其他土暴子都不干。何加起則牢牢守住他的地盤,不愿其他土暴子通過……”
“袁韜為什么想過江到川南?”
“袁韜說巴山地瘠民貧,留在巴山遲早餓死,不如現在就去川南發展!
“還有其他理由嗎?”
“對。袁韜還說巴山夾在官軍與秦賊之間,不是被官軍剿了,就是被秦賊吞了。”
“過江……過江……”朱平槿喃喃自語。他突然一拍案幾站了起來,大聲道:“這個袁韜不僅是個人物,還是我們的勁敵!告訴張光培,一定要想法除掉他!但張光陪不得暴露,他的身份來之不易,本世子以后還要大用!”
“是!”
朱平槿站立著,沉吟了許久,又坐了回去:“張光陪身陷賊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活得最是煎熬。你也有這種經歷,想必能夠理解!現在你在外面,他在里面,你要想法勸慰他,不要背上情報失誤的顧慮。這次情報失誤,本世子處分你而不是處分他,就有這層考慮。你要告訴他,凡事以安全為準,不必冒險強求!”
“臣謝世子體諒!”
“但你要清楚,他與你不一樣!他畢竟是土匪出身,而且是幾代老匪!對于他來說,演土匪不是難事,當護**才是難事。而且,他是因為個人的恩怨,甚至是一個女人之死才投靠的本世子。護國安民,天下太平,這些忠孝仁義之舉,對于他來說,還只是身外之物,未曾滲入骨髓!他從六當家變成了王府官,又從王府官變成了白無常,變來變去,莫要真變成了無常才好!所以,以后你要找個隱秘之地,定期不定期輪訓這些外派之人,讓他們將大明江山、社稷百姓、護國安民等理念牢牢裝入心中!”
“臣遵旨!”劉名升頓了一下,單膝跪下:“臣為了萬無一失,又在他身邊安插了一個人,連他也不知道!”
“這樣甚好!還有一件事,本世子與羅姑娘商量過了,決定情通局分家。情報局和通信局單列,你繼續管情報局,通信局以后讓段仁軒來管。通信局負責正常的軍事機要通信,秘密情報通信可走情報局自己的渠道,也可利用通信局傳遞情報。至于民用通信,以后由順豐鏢局負責。羅姑娘對通信抓得很緊,她會拿出些一些好辦法!
“是!”
“不要以為你的事情少了!情報局下設兩個分局,一個管現在一攤,叫軍事情報局,簡稱軍情局;新設一攤叫蜀王府安全局,簡稱蜀安局。兩分局之業務,各有區別。軍情局歸總參領導,你兼任局長。業務你清楚,不外乎與戰事有關;蜀安局歸本世子直接領導,你仍兼任局長,韓文斗協助你,職責是收集蜀地及大明一切之情報。這件事暫不宣布,等仗打完了再說,你預先做些安排!
“是!臣明白了!”
“現在你去傳旨意,請廖撫、宋將軍和各位先生到這兒來。你來解說廣安城的布防和其他土暴子的情況,不必泄露情報來源!
“是!”劉名升施了禮,轉身離去。
“等等!你家小姐在做什么?本世子路過南充,她竟然也不來拜見!莫不是本世子讓她推辭與舒先生婚期,她心中有所怨恨?”
“小姐男兒性格,賭氣是有的,但絕不會背主!”事涉劉紅婷,劉名升立即跪下了,“世子為我家老爺旌表彰節,移骸骨于昭忠祠,立碑作傳,受萬世敬仰,于我家小姐有天大恩德,她豈敢有所怨恨!”
“世人常言,家國天下,沒有國,哪有家!如今國與家,俱有難。本世子身負家國重任,以仁孝忠義治蜀地,是故屢次推遲與羅姑娘之婚期,為蜀地官民百姓垂范。還望你家小姐明白本世子苦衷!”
“小姐常以武穆王‘精忠報國’自勵,她定不負世子厚望!”
“好,你去吧!”
……
標子山對面的山頭上,崔成儒百無聊賴地等著太陽下山。現在太陽還在西邊的山頭上擱著,完全黑透起碼還要等一個半時辰。
早晨江面上一陣大炮轟響,這里聽得清清楚楚;中午羅渡那邊,隱隱約約又是一陣悶雷。崔成儒很擔心教匪們跑了,便讓他的族弟崔成健安排了幾組人輪流盯著石寨。崔成健剛才回報,教匪們還沒有跑。有個家伙站在寨墻上,暈暈乎乎地往外撒了一泡尿,好像一點警覺都沒有。
就在崔成儒半躺在地上嚼草根的時候,一名小兵畏畏縮縮溜過來問他:
“連長,我們什么時候開飯?”
“開飯,開什么飯?”崔成儒正煩著呢,不耐煩地把小兵的話頭打回去,“你當真就是個餓死鬼投胎!少吃一頓便要餓死了?現在我們就在敵人眼皮底下,你說能不能架柴生火?”
綽號餓死鬼的士兵連忙提醒他連長:“那就吃干糧唄!”
“干糧我們就帶了一頓!”崔成儒的火氣上來了,恨不得給這個不爭氣的兵兩巴掌,“如果我們今晚不能打下來,便要準備圍困,直到援兵上來。你現在就吃了干糧,到時看你吃什么!”
“既然都開打了,到時就架柴生火煮飯唄!”
崔成儒的兵充分發揚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精神,頓時將崔成儒噎個半死。
“你!”崔成儒惡狠狠地盯住他的兵,“你敢擅自開啟干糧,老子就要執行軍法,殺你的頭!”
“不吃就不吃唄!干嘛殺頭!”
那餓死鬼不滿連長用殺頭來嚇唬他,繼續搖著腦袋給連長講道理:“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吃了兩碗硬邦邦。連長,你以為我們是白蓮教匪呀?人家吃風就飽,那是有法術的!世子的招兵榜文說,我們一天吃三頓。今天早晨我們吃了一頓,中午沒吃,現在到了晚上……”
那餓死鬼的話被他的連長打斷了。崔成儒揪住他問,你怎么知道教匪們在吃風?
“用鼻子聞唄!” 餓死鬼很奇怪地回答,“從今早到現在,他們寨子里就沒有一點飯食的味道,那不是在吃風是什么!”
“一兩百步遠,你都能聞到?”崔成儒根本不信。
“我當叫花子要飯時,順風三百步都能聞見飯香!連長你別不信,你叫個人來問問,就是四排三班的那個……”
“行,本連長信你!”崔成儒突然綻開了笑容,“你既然那么能聞,那你跟著本連長到寨子跟前去聞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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