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難混,龍蛇摻雜,這是我在孤兒院里時就學習過的早課。不過,龍與蛇最終是有巨大區別的,真正的龍就算屈居九淵之下,待時蓄力,終有騰飛九天之日。至于蛇類,則只能盤踞暗處,與無膽鼠輩為伍,最終暴死長街,無人收尸。
港島是全球華人幫會最密集之處,貴為東方之珠,自然成為所有江湖幫派垂涎覬覦之地。
我相信,只要能在港島江湖立住腳,那么走到全球任何一個城市,都能揮拳踢腿,打開另一片嶄新天地。
孟喬隨我隱居敦煌,但叱咤江湖之心不息,仍舊以各種通訊方式關注著港島幫派的情況。
在她看來,敦煌只不過是我們暫時的落腳點,三五年過去,重回港島、再度登上華人江湖舞臺最亮的中心,才是我們兩人真正的宿命。
律忠國的訴苦不無道理,其實每一個導游為了錢日夜奔走,帶著來自全球各地的不同旅行團重復地參觀莫高窟,已經成了一種沉重的負擔,非但沒有樂趣可言,而且會得上厭惡強迫癥。我親眼看見,有些導游把游客們帶進莫高窟之后,就靠在外面的欄桿上,面無表情地聽音樂、看手機,把自己裝進封閉的殼子里,完全跟莫高窟的壁畫、文化隔絕。
“這行業真是辛苦。”我回應他。
律忠國一拍大腿:“是啊是啊,要不說嘛,導游簡直不是人干的活兒。我早想好了,過幾年掙上一筆錢,就趕緊轉行,干點清閑的生意。不過,干生意也難,還不如我那些朋友們,整天都是無本萬利……”
我無意間注意到,后視鏡里出現了一輛白色的三菱越野車,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們的車。
從兩輛車的性能比較,三菱車的司機只要猛踩一下油門,就能輕易地超過我們的車子。這樣跟法,一定是另有所圖。
律忠國還算機警,在我發現有車跟蹤后的三分鐘里,也抬頭看著后視鏡。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他奶奶的,坦克幫這幫家伙,鼻子比土狼還靈,怎么又盯上我了?這可怎么辦呢?要壞事!”他嘟囔了兩句,斜了我一眼,“哎,待會兒要是發生什么事,你就老老實實坐著,低下頭別說話,別人推你兩下罵你兩句,千萬別還手還嘴,聽明白了嗎?”
我點點頭,沉默無語。
江湖是個弱肉強食之地,很多時候,拳頭硬就是大哥。老百姓遇到事只能求助于衙門,但大部分當街斗毆都是小事,衙門的人沒到,生事者已經一哄而散,老百姓哪里說理去?所以,很多時候,老百姓更愿意忍氣吞聲,退一步海闊天空,吃點啞巴虧就算了。
律忠國的電話響了,他接起電話,語氣變得無比謙卑:“豹哥啊,您有什么吩咐?啊?您的車在后面,好好,我靠邊停,靠邊停,馬上,馬上……”
他靠邊停車,立刻開門下去,站在車尾等著。
三菱車駛近,我回頭望去,那輛車的擋風玻璃、反光鏡背面、都噴著軍事坦克的車標。
“是坦克幫。”我明白了。
江湖幫派自古有之,無所謂正邪善惡,只不過是民間自發的團體。善惡二字,全都在于人的內心決斷,大幫派有壞人,小幫派也有好人,如此而已。
在我看來,雷動天的霹靂堂是一個好幫派,從不欺壓良善百姓,不涉獵黃賭毒槍四個敏感行業,只做正當生意,偶爾動拳頭,也是為了維護自己堂口的合法利益。很可惜,在港澳臺那邊,類似于霹靂堂的好幫派越來越少,多的是和聯勝、水房、大圈、太子幫、三聯幫、青龍會之類介于正邪之間的幫派,令政府、警方、百姓聞之色變,每年都花費大量警力去清剿,鬧出不少打打殺殺的新聞事件來。
說回坦克幫,這是一個脫胎于戈壁采石場閑散游民的民間團體,沒有劣跡,也沒有善跡,極少出現在警方案情記錄中。
他們的存在,暗中左右了某些事,但表面卻低調平和,很少騷擾普通百姓。換句話說,只要他們有所行動,就一定是選準了目標,如軍中坦克般直線攻擊,沖鋒陷陣。
坦克幫的明顯標志就是三菱車上噴著的坦克圖案,而律忠國接電話時叫的“豹哥”,也是坊間傳聞中坦克幫的二號人物,原名石山,綽號山豹子,手下人尊稱為“豹哥”。
三菱車的后面車門打開,有人伸出手,一把就將律忠國拎上了車。
我靜靜地看著,并不想做報警之類的任何異常動作。光天化日之下,坦克幫不可能殺人越貨,況且以律忠國的檔次,應該還不至于觸怒坦克幫,惹得對方痛下殺手。
在我看來,律忠國只是貪財,并非大奸大惡之徒。即使他將坑蒙拐騙的目標對準顧傾城,其目標也不過是騙點信息費而已。
“顧傾城那么好騙嗎?”我想起了那個標槍一般挺拔的女孩子,單看她目若朗星、神采奕奕的模樣,就知道那不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雛兒,更不是對江湖險惡懵懂無知的低智商美女。
將她與律忠國對比,能夠上當受騙的,應該是后者才對。
公路上車輛稀少,兩輛車一前一后停在路邊,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不希望律忠國有事,也不愿卷入任何江湖仇殺事件中,以至于被警方盤問調查,將從前在港島的歷史一并扯出來。
幸好,五分鐘后,律忠國下了車,垂頭喪氣地向這邊走回來。
上了車,律忠國沒有立刻開車,而是仰著頭、閉著眼愣了一會兒,猛地罵出一連串敦煌土語臟話。
三菱車上下來了一個人,貼著路邊走過來,輕輕敲了敲我這邊的車窗。
律忠國一驚,馬上按了電鈕,將我這邊的車窗玻璃降下來。
“豹哥,還有什么吩咐?”他向我這邊探過身子,望著車外矯健剽悍的男人。
那男人的嘴唇很薄,雙眼深凹,臉上皮膚黃乎乎的,像是涂了一層蠟。
“是畫家?”他逼視著我。
我點點頭,看他一眼,隨即低頭,但已經把他的樣子深深刻在腦海里。
“畫家這職業不錯,好好畫,但是別說話。否則,你這雙招子(黑話:眼睛)廢了,就什么也畫不成了。”他說。
我又點點頭,不再抬頭看他。
“豹哥,我們一定聽您吩咐,老老實實閉緊嘴,什么也不說出去。”律忠國趕緊表示。
豹哥冷笑一聲:“律忠國,我剛剛在車上怎么說的,你都忘了嗎?我們從來沒見過面,你什么都不知道,港島來的旅行團發生任何事,都跟坦克幫扯不上任何關系——對吧?”
“對對,對對對,我沒見過豹哥,我們沒見過。”律忠國改口,連聲答應。
“滾吧,我給你的錢,分畫家一點。江湖規矩,有水大家喝,水過地皮濕。知道嗎?”豹哥說。
“好好,聽豹哥的,我給,我給!”律忠國答應著,從外套的左右口袋里各掏出兩捆錢來,略一掂量,拿了一捆,扔在我腿上,“一萬,豹哥給的茶水費。”
豹哥罵了一聲:“律忠國,你小子夠貪的,給你十萬,你才拿一萬出來?不仗義吧?四萬,全給畫家,剩下六萬,夠你吃喝半年了。”
律忠國猶猶豫豫,攥緊了剩下的錢不肯撒手。
我把腿上的錢拿起來,放到車子的儀表盤上,低聲說:“我不要。”
豹哥從車窗里鉆進半個身子,一把搶走了律忠國手里的錢,又拿起儀表盤上那一捆,一起塞進我懷里。
“拿著,豹哥給的,沒人敢說個不字。”他大聲說。
律忠國滿臉的肉都在哆嗦,顫聲說:“對……對對,豹哥給的,你就……你就拿著,拿著吧!”
拿走這些錢,就像從他身上割了一大塊肉,疼得他渾身哆嗦。
我沒再拒絕,老老實實坐著。
“走吧,港島來的美女們該等急了。”豹哥縮回身去,在車頂上用力拍了兩下,發出“嘭嘭”兩聲巨響。
律忠國趕緊發動車子,向豹哥道了再見,繼續開車上路。
我從懷里掏出錢,打開車子的工具箱,全都塞進去。
對于律忠國這類人來說,錢是好東西,是命根子,誰斷他的財路,如同殺他父母。可是,對于我來說,錢只是數字,是行走江湖的工具。
“龍先生,這……這怎么好意思?這是豹哥給你的錢啊?”律忠國有些詫異。
“不是我的,是你的。他給你這么多錢,一定是要你做很艱難的事吧?我什么力都不出,當然不能拿錢。”我誠懇地說。
律忠國喜出望外,畢竟四萬塊錢對一個國內導游來講,算是不小的數字,在敦煌房地產市場上,足夠買到一個四平方的廁所了。
“我這……不好意思啊龍先生,這些錢你不要我就暫時收著,不過日后豹哥問起來,你得——”
我打斷他:“人家問,我就說自己花了。”
律忠國大笑:“好好,龍先生上道,真是上道,一點就透,夠義氣!”
我沒有多問一句話,裝作一切與己無關的漠然樣子,等著律忠國自己開口。
果然,沒過一分鐘,他就自言自語:“怎么說呢?十萬塊錢是不少了,而且是坦克幫白給的,這是給我律忠國大大的面子了,我應該知足才對。可是,他們想綁架顧小姐,要港島那邊的大老板交贖金換人,這事就鬧大了,弄不好也會牽連我。十萬塊,要是被牽連下了大牢,我怎么花這十萬塊?顧小姐是好人,已經答應給我三百萬人民幣的信息費——十萬對三百萬,傻子也知道該怎么選。你說對吧?”
我有點吃驚,但也是預料之內。像坦克幫那樣的江湖幫派,大部分時間是只進不出,不可能毫無來由就大大方方地扔出十萬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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