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和死、開始和結束,魂魄歸于古老的輪回,一切周而復始,這就是真理。那些執著于‘不死’的人,恰恰是因為不了解生命的源頭。某些時候,‘死’比‘不死’更值得追求。”草薙菅說。
黑霧之內,草薙菅的聲音飄來蕩去,無法確定其所處的方位。
作為現代人,我試著解析一個三十年代的人的思維模式。當時身在高位上的人,除了追求財富,就是追求永生。前者,只要不斷地通過戰爭掠奪就能得到,后者則深奧難懂,必須借助于術士的力量,才能有所收獲。
拿天皇來說,他之所以重用草薙菅,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縱觀當時的世界形勢,航海家們開辟了海上通道,將西方、東方聯系在一起,而造船工業、航空工業的技術革新,則讓全球航行變得輕而易舉。人類有了足夠的遠行力量,則野心也隨之百倍、千倍地膨脹起來。
如果不死,就能世代擁有皇權;如果稱霸大陸,就能將國家疆域擴展到無窮盡、無極限;如果草薙菅實現諾言,埋藏在古老敦煌莫高窟的秘密就能成功運回東京去——這大概就是彼時天皇的如意算盤。
很可惜,芳沉枝子的叛逆,使得天皇的盤算落了空,惱羞成怒,采取了殺人泄憤的最低級手段。
“古老的中國大陸埋葬了太多秘密,古人的智慧超過今人千百倍,對于生死極限,也都看得一清二楚。”草薙菅說。
黑霧模糊了時間的界限,他雖然是數十年前的異國忍術高手,但此刻我們之間卻毫無隔閡,仿佛兩位知己,正在探討問題。
我并沒忘記,一切江湖傾軋的起源,就是莫高窟壁畫的秘密,也就是“金山銀海翡翠宮、天長地久不老局”。
“那個秘密……那個秘密總要揭曉答案的,對嗎?由我來揭曉它,是最正確的人選嗎?不是,不是……過去也許是,但現在,我的心已經亂了,我的靈魂已經永遠地留在了東京……”他又斷斷續續地說。
我沒有開口,默默地思索他的話。
江湖人重利,手比腦快,大部分人都來不及思索,只是大刀闊斧地向前沖。
如果那鉆機還在,大概會有無數人前赴后繼地趕往11窟,將那壁畫鉆得千瘡百孔。那種盲目行動,正是中國大陸上成千上萬古老廟宇、建筑物遭到破壞的最主要原因。最終,寶藏沒有重現人間,卻賠上了許多無辜者的性命。
“追求永生的,要先死亡;想要高高在上的,必先沉淪于污泥之中;越是迫切追求的,反而越來越遠。”草薙菅說。
我的思想隨著他的話越飄越遠,因為這些都是哲學上的真理,已經觸及到樸素唯物主義、樸素辯證法的學術范疇。
當然,中國最偉大的哲學著作《道德經》第七十七章里也有同樣的說法,古文的原句是——“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
《道德經》里的大智慧經過數千年智者的解讀,已經成為國人的處世哲學、行為指南,并翻譯傳播到全球九成以上國家去。所以,我感覺草薙菅說的話很有可能是從《道德經》里領悟而來。
大和尚鑒真東渡時,給扶桑人帶去了太多中華文明的真髓。
文化的傳播就像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
“圣人為而不恃”是中國古人的一種處世態度,“成為君子”是古代人的最大追求,但是在倭寇的利刃、艦船、大炮、刺刀面前,這些哲學統統成了紙皮燈籠,無法給中華民族任何庇佑。
中國古人抱著“天之道損有余”的目的去做事,而倭寇卻是“損不足以奉有余”,這正是大國被小國欺凌、天朝被四夷圍剿局面的成因。
那么,扶桑島國的崛起正是鑒真東渡埋下的種子破土萌發后的必然結果——太阿倒持,授人以柄。
如果沒有全國上下軍民一心的八年抗戰,亡國枷鎖、殖民恥辱或許就真的要落在中華民族頭上了。故此,“沒有**就沒有新中國、只有**才能救中國”絕對不是一句空話,字字皆是真理。
“物極必反,盛極必衰……也許,在這里中止,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吧。莫高莫高……再向高處去,已經觸摸到青天之腳,罪莫大焉。中國古人將此處以‘莫高’命名,說的豈不正是這樣的道理?”草薙菅又說。
我對此深表贊同,而很多媒體也曾闡述過“莫高”的意義,與草薙菅說的大同小異。
如果日本人都有這樣的思想認識,那么上世紀那場曠日持久的中日戰爭也就不可能挑起了。
黑霧一蕩,我面前五步之內,出現了一圈微弱的白光。
之前,我只見過躺在水晶棺里的草薙菅,臉色青白,覆著一層薄霜,顯得異常凄涼。
這一次,我恍惚看到草薙菅的臉,就在那白光之中。
白光之中,還有另一張臉,皮膚竟然是淡金色的,仿佛一尊剛剛塑成的佛像一般。原來,草薙菅并非自言自語,而是向著那張臉說話。
“忍術的至高意義是什么?”那金臉人問。
“《萬川集海》中描述,忍術并非武術,也非刺殺技術,只是一種修行方式。智者借此抵達人類思維的極限,將思考的內容反饋回來,為人類的永恒發展貢獻力量。”草薙菅回答。
白光忽明忽暗,由此產生的光圈忽而擴大,忽而縮小,與濃得化不開的黑霧對抗著。
草薙菅說完,一陣嘰嘰咕咕的鳥鳴聲傳來,那金臉人的肩頭露出來,上面竟然站著一只收斂了羽翼的金翅大鵬。
“我只聽你的心聲。”金臉人說。
“忍術的至高意義,就是死亡。”草薙菅回答。
“死亡之前呢?”金臉人追問。
“幫助所有人走向死亡,借著死亡這一輪回通道,誕生新的人類、新的思想。”草薙菅回答。
“好極了,好極了。”金臉人說。
從草薙菅的話里,我恍惚有些頓悟,那就是關于“人類換代”的巨大話題。
大約在八十年前,納粹元首在歐洲各國中展開“滅絕計劃”時,某些站在納粹一邊的生物學家紛紛撰文,明確提到了“人類換代”這一學說。
二戰前、二戰中,這一學說十分盛行,而且最終成了納粹黨人的戰斗動力。
在此學說中,鼓動納粹的“人類優選”計劃,并最終促成納粹元首派出先遣隊,赴喜馬拉雅山脈腹地尋找“地球軸心”。
我讀過這方面的資料,“人類換代”的核心思想,就是說——“人類文明進步并非是因為科技發展,而是因為輪回過后的新人帶著前世的智慧降臨,以雙重智慧回饋社會。也不排除,除了第二輪回之外,還有第三、第四、第五次反復輪回的人出現,就像是阿基米德、愛因斯坦之類的終極科學家,其數代智慧疊加,已經五倍于普通的地球人,所以才會成為橫空出世的怪才,為人類的發展指明方向。”
引申來說,該學說可以簡化為——“人類不死才是社會進步的動力。”
在草薙菅、金臉人這里,詞語不同,但思想邏輯卻是完全一樣的。
“不死是個錯誤。”草薙菅又說,“等于是實驗室里逃逸出來的變異品種。”
“沒錯,這才是真理中的真理。人類按時間次序死亡,正是為了按時間次序復活,重新投入人類建設。一旦有人掙脫束縛,打破了這種平衡,就擾亂了社會的進步。所以,人類必須遵循從生到死的規律,不得違背。”金臉人說。
“如果有人妄圖破壞規則呢?”草薙菅問。
“殺無赦。”金臉人回答。
“如果是擁有皇權的那一批人企圖自定規則呢?”草薙菅追問。
金臉人不容置疑地回答:“同樣,殺無赦。”
“那么,就不必打開那扇門了。”草薙菅又說。
“正是。”金臉人說。
在這些對話中,我一下子發現了江湖人的渺小、短視之處。當大多數人執著于財富、寶藏時,少數智者已經洞悉了人類的最高奧秘,高屋建瓴地看待問題。天地人類為一場棋局,這些智者就是下棋的人。
“好,霧散了,走吧。”金臉人與草薙菅異口同聲地說。
頃刻間,那兩張臉、一只鷹化為三縷白霧,消失于黑霧之中。接著,黑霧漸漸稀薄,最終無聲消散。
我仍然站在走廊里,大鵬王不見了,只剩下愣怔著的柏晚鴦。
“你還活著,真好。”我由衷地說。
“是啊,僥幸不死……剛剛發生了什么?好濃的黑霧,我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到……敵人呢?又去了哪里?”柏晚鴦問。
我搖搖頭,那些復雜的道理并非人人都能理解的,她看不到、聽不到也好,免得多添煩惱。
我帶領柏晚鴦沿著舊路回到電梯,一路上默默無語。
“輪回促成社會進步”這種理論極其高深,短時間內無法理解。尤其是對于唯物主義者來說,普遍意義上,他們認為是科技進步推動了社會進步、文明發展、生產力提升、生產資料更新。而且,長期以來,媒體習慣性地以此為基礎,用各種套話宣傳著社會的進步。浮躁喧囂的年代,記者們、捉刀者們已經無暇去觀察思考社會進步的動力和成因,只是隨波逐流,按照既有的口徑、措辭去寫現成文章。
“如果輪回如此重要,我的上一個輪回又會是誰呢?”我不禁有些悵然。
關于輪回的論述典籍早就汗牛充棟,越解釋,越迷惑,漸漸變成了佛門高僧專屬的話題,甚至是藏地寺廟內那些經年累月打坐的藏密高手才能觸及的絕世謎題。
像草薙菅、金面人所說的,語言極淺,十分容易聽懂,卻又立刻引發了聽眾的深思,這才是真正的大師級對話,給后人醍醐灌頂般的啟迪。
“龍先生,你為什么不說話?受傷了嗎?”柏晚鴦關切地問。
我搖頭:“沒有,只是……大戰之后,有些累了。”
柏晚鴦點點頭,長出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敵人從那葫蘆里釋放殺人光線的時候,我真的很擔心你的安全。當時相隔太遠,突然稍近一點的話,我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擋在你面前,全力保護你。”
我有些感動:“謝謝你,你能這樣說,我已經很感激了。”
柏晚鴦搖搖頭:“不要謝我,要謝也應該謝大將軍。她說過,龍先生是對黃花會至關重要的人,臨出征前,大軍師曾經耗盡三天三夜時間用‘大*’占卜了一卦,卦象顯示,真龍破淵,云霄九裂,青天大圓,坤地擴方。她還說,結束這一戰,就會邀請龍先生去美國,與那邊的玄學領域大人物展開深層次的交流,以確定黃花會未來的發展。”
我輕輕一笑,對她的褒揚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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