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畫呢?”我問。
將蓮花的“遭遇”前后串聯起來看,那幅古畫才是產生畸變的關鍵。
蓮花搖頭:“已經丟失在莫高窟,應該是被當地的小偷趁亂偷走了。”
我低頭無語,蓮花因為那幅畫來到此處,畫沒了,她回到出發點的可能性就太小了。
當然,就算有那幅畫,她也未必能回去。
“曾經勸過自己,在那里也很好。”她向東面指著,“有錢有勢,有酒有肉,有時高朋滿座,有時花錢如流水……可是,我心里總有一種聲音在喊著——回去,回去……”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然后悲哀地垂下頭去。
一個人不可能永遠地生活在異鄉,僅僅是空間上的異鄉已經讓人無法忍受,更何況是空間、時間上的雙重異鄉——人不是植物,只要有根須、水分、陽光、氧氣就能在任何地方活下去。
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如果這種感情不完整,再好的享受也食不知味。
“你確信,到莫高窟就能找到回去的辦法嗎?”我問。
“無論能不能行,總要再試一次。”蓮花回答。
“你還沒有告訴我,其他人去拿著焦木,大廳里會出現什么樣的幻象?”我又問。
蓮花若有所思:“那時候出現的幻象都是心中最美好的一面,仿佛一輩子追求的東西都在一瞬間展現了出來。比如我,就曾看見,自己榮膺北方大國最高的勇士榮譽勛章,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入主間諜機關最高指揮系統,成為北方大帝之下的第一人。”
“結果,在幻象里實現了?”我問。
蓮花點頭回答:“的確是,離開幻象,仍然一無所有。如此情形我嘗試過好幾遍,卻沒有一次能有實質性的收獲。”
隱隱約約的,我似乎找到了問題的關鍵,低下頭,凝視著瓦壟上的枯草默默思索。
焦木一直都收藏于摘星樓的春臺殿,與那雕像供奉在一起。
我拿走焦木時,雕像也在瞬間灰飛煙滅。
“焦點關鍵在摘星樓,而不是其它地方。如果繞過這個點,就等于是舍本逐末,失去了解開謎題的最佳時機。所以,只有在京城摘星樓,才能得到最正確的線索。”我一點一點想通了,“現在,不能逃避戰爭,而是要迎著戰火向前沖,進入戰爭的核心,即沖突最激烈之處。”
“我回去。”我霍地起身。
“什么?”蓮花沒聽懂。
“我回去,回京城,回摘星樓。”我低聲重復。
要想解釋這個想法并不容易,其中一大部分緣由來自我的第六感,并沒有理論支持,不足以說服別人。
“你瘋了嗎?”蓮花搖頭,“現在京城已在侵略軍控制之下,屠城之厄即將展開,你這時候回去,豈非自投火海?”
我沒有長篇大論地向她解釋,只是問了一句:“我們活在這個年代,究竟是為了什么?”
蓮花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是想盡一切辦法,回到最初的原點。”
她的原點在港島中環大廈的步行梯入口,而我的原點則是在敦煌的反賊坑。
“既然焦木是關鍵,那么,你對焦木了解多少?”我又問。
蓮花茫然搖頭:“只有一點認識,它能引發幻象。”
她說得很多,除了“引發幻象”這一點,我們對焦木一無所知。
我想的是,既然來到了焦木的原點,那就一定要抓住時機,將跟它有關的線索了解得一清二楚。站在歷史的現場了解歷史,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此刻逃避,等于是入寶山而空手回。
“我回去,你要不要一起?”我問。
蓮花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向東遠眺。
我能理解她的矛盾心情,剛剛僥幸離開虎口,此刻回去,等于是自投死路。
她能理解,她手下的人未必能理解。
“你要是有顧慮,我就自己回去,大家就此別過。”我說。
兩宋江湖的復雜性一定低于二十一世紀,所以,以我的智慧,一定能夠來去自如,全身而退。
“好吧,我和你一起,但是我們已經西行一日——”她遲疑地說。
“快馬加鞭,半夜可至。”我說。
以我的個性,一旦決定了方向,就要堅定不移地前進。
我們立刻翻身落地,選了兩匹狀態最佳的戰馬,又帶了一點清水和干糧,連夜踏上來時的路。
戰馬飛馳之時,我們無法交談。
我在前,蓮花在后,一路狂奔。
其實,我很希望在摘星樓上看到我的未來幻象。
每個人都想預見自己的未來,決定自己的前進步驟。正因如此,才有那么多占卜打卦者存在。
視野中出現京城輪廓時,我和聯合勒住了戰馬。
遠處,那座古城已經陷入了煙霧裊裊、死氣沉沉之中。城門大開,吊橋垂落,城墻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我們甚至聽不到打斗呼救聲,這就證明,一切都結束了,整座城已經淪陷。
戰爭的殘酷性已經在很多典籍里記載論述過,不必我一一贅述了。這次城破之戰之所以被稱為“靖康之難、靖康之恥”,該命名就足以說明其慘烈程度了。
“不該回來的,徒增……煩惱。”蓮花有些懊惱地嘆息。
我們沒有機會為這座城做什么,畢竟拿十幾個人去對抗北方少數民族鋪天蓋地的野蠻馬隊,無異于螳臂當車。
“去摘星樓。”我簡短地說。
我們仍然由地道進去,所幸敵人剛剛入城,還沒來得及進行地毯式搜索,地道才得以保存。
出了地道,我們火速趕到摘星樓。
這里雖然有洗劫的痕跡,卻沒有尸體與血跡。
到了春臺殿之后,我徑直把焦木拿起來,放在供桌上。
“你來試著拿起它,我看看外面的大廳里會出現什么?”我告訴蓮花。
我退出春臺殿,站在門口。
“我拿不起它來,感覺它就像長在供桌上、供桌又跟地面連在一起——”蓮花一邊說一邊抓住焦木。
她有從前的經驗,所以一握一提時,用力極大。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一下子將焦木抓起來,收不住力氣,一跤跌倒。
“這是……怎么跟從前不一樣?從前根本提不起來,現在發生了什么?真是奇怪,真是太奇怪了。”她單手撐地,一躍而起。
當她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把焦木放在供桌上又拿起來時,我就知道,問題出在那雕像上。
雕像毀了,焦木上存在的某種神秘禁制也就隨之解脫,失去了效力。
玄學領域之中,禁制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其表現形式類似于民間常說的“鬼打墻、鬼打眼、白日撞鬼”之類,人的視覺、聽覺、嗅覺都出現了失常問題,明明能夠看到、聽到、嗅到,那些東西卻根本不存在。或者,還有另外一種,眼前明明沒有障礙,卻走不出、拿不起、踢不動,仿佛被關在一個透明盒子里一樣。
道家與藏密都有“禁制”一說,而茅山術、江西龍虎山一脈,則有自己更為隱秘的技法,其表現形式都大同小異。
此前,蓮花提不動焦木,就是因為她沒有發現禁制的存在,只是憑著個人力氣去提,再怎么發力,都無法奏效,就像一個人要強行拉開被鎖住的保險柜一樣。
蓮花放棄了努力,皺著眉走出來,站在大廳中央。
“幻象就是在這里,無比美好,讓人開懷。可惜,我已經深陷時間的囚籠之中,就算看到那些美好的場景,也無法一一去實現了。
“不要悲觀,事在人為,只要努力去做,一定能改變現狀。”我鼓勵她。
此時此刻,信心非常重要。一旦信心崩塌,我們的戰斗力就被完全摧毀了。
我提議回摘星樓,現在卻一無所獲,對我造成的打擊無比巨大。
“我們走?”蓮花問。
我走到窗前,俯瞰死寂的全城。
都城易主,等于是滅國之災。對于中原來說,這是天大的禍事。當然,就像我之前說過的,在信息溝通極度閉塞的情況下,幾個月甚至幾年之內,這消息才能傳遍中原。到那時,大宋國民才知道“靖康之難”的真相。
信息閉塞,其實也是好事,至少沒有在一夜之間造成舉國大恐慌。
我曾讀過一本描述二戰時南京之戰的著作,作者是美國的一名傳教士。當時,他站在教堂的鐘樓上俯瞰全城,看見一隊隊戴著鋼盔的日寇在夜色里穿過大街小巷。他彼時的感受與我現在應該是一模一樣的,都不敢想象黑夜之中的罪惡,不敢想象,天亮之后我們要面對的是一幅什么樣的凄慘景象。
“走吧,我們走吧?”蓮花又一次催促。
“去敦煌?”我搖搖頭,“蓮花,其實我們……我們無處可去。”
這才是我的心里話,即使遠赴敦煌,也未必能保證我們找到可靠的線索。很有可能,一路狂奔,只是白跑一趟。
“怎么無處可去?去敦煌,甚至再向西,向南,去藏密盤踞之地,從藏密高僧那里,獲得解決問題的辦法……”蓮花一邊說,身體一邊顫抖起來。
這樣的表現說明,她對自己說的話根本就不相信。
我張開雙臂,她立刻撲過來,靠在我懷中,顫抖得像一片寒冬里殘存枝頭的孤葉。
“走吧,在這里,我怕……怕得要命,總覺得有一頭怪獸蹲在黑暗之中,隨時都會擇人而噬。”她嗚咽著說。
“告訴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我冷靜地說。
“什么?”她在我懷中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我。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樣的幻象?說實話,不要騙自己。”我說。
蓮花的眼睛已經哭紅了:“是,我沒有看到自己……受嘉獎,受北方大帝接見,而是,而是……”
我清楚,她不僅感受到了那怪獸的存在,而且實實在在地在幻象中看到過它。甚至說,她所看到的幻象正是自己被怪獸吞噬的一幕。
正因如此,她才害怕回到摘星樓,表現得如此忐忑不安。
這正是預見未來的壞處,如果預見的是好事也就罷了,萬一看到的是慘不忍睹的壞事,自己立刻就背上了巨大的心理負擔,始終憂心忡忡,無法開解。
“不要怕,事情總是在改變,只要你肯做,就能渡過難關。”我只能如此安慰她。
“怪獸在那里,就在那里——”蓮花指向大廳中央,“它長著一張蛤蟆大嘴,足有三尺寬,一張嘴就把我吞進去。這是我的末日,這就是我的……死亡之期,你說可以改變,真的可以改變嗎?”
我不懼怕幻象,而是寄希望于從幻象中找到真相,抽絲剝繭地追索下去,直達真相根源。
“跟我說說那怪獸的樣子。”我冷靜地提示蓮花。
即使是最超乎想象力的怪獸,也總有其本來面目。
我懷疑,那東西就存在于蓮花的思想之中,才會變成具體的形象,最終出現在她眼前。
“好,我試著描述它的樣子,讓我想想,讓我想想……”蓮花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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