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獸的樣子……蛤蟆嘴,極闊……有一條黑色的舌頭……四足,前短后長,尾巴極短,縮在身下……它像只大狗,但嘴里發出的卻不是狗叫聲,而是一種極為幽深的*聲,仿佛受過重傷的動物,在暗夜里舔著傷口……充滿怨恨,對這世界極重的怨恨,尋找一切機會報復……對人類、對世間萬物最刻骨的仇恨……”蓮花一邊思考,一邊慢慢地描述那怪獸的樣子。
古代傳說中極多怪獸,譬如《山海經》中就記載過超過一萬種怪獸,遍布于地球的角角落落。同時,佛教、道教也將怪獸作為罪惡象征,依據真實情況,進行過很多人為刻畫創作。佛經、道家經典中,也隨處可見對于地獄、冥界里的怪獸的種種描述。
蓮花描述的這種怪物十分奇特,尤其是她提到了“*”二字,這似乎與但丁《神曲》中的“地獄守門犬”近似。
在那部開天辟地、震古爍今的大作中,但丁以“惡天下、恨古今”作為“地獄守門犬”的評語。
形體可怕的怪獸只是流于表面,當其“可怕”深入到內心時,那種邪惡感、瘆人感才是最令人恐怖的。
我曾在許多西方漫畫中看過“地獄守門犬”的數種模樣,幾乎每一種都足夠引起我發自內心的顫栗。
“我不知道它為什么在這里,以前從未見過,也未接觸過。但是,當我觸碰那焦木時,它就突然出現在大廳里,不由分說,將我一口吞噬……”蓮花喃喃地說。
“還有什么?”我問。
“當我被吞噬之時,聽見來自它身體內部的*,似乎它已經受盡了世上最殘酷的折磨才茍活下來,所以,它一旦獲得反擊機會,采取的報復行動一定是曾經所受折磨的百萬倍。我看到這座城池的毀滅,就會想到,也許是它或它背后的力量在興風作浪……遇到它,就是我的末日……”蓮花回答。
“那是‘地獄守門犬’。”我說。
作為北方大帝麾下的得力間諜,蓮花的學識自然不會淺陋,對于《神曲》之類傳世經典熟悉之至。
“是《神曲》中的怪獸?”她發出一聲驚呼。
從她的表情看,她一定也看過各種漫畫中對于“地獄守門犬”的描述。所以,我的提醒讓她恍然大悟。
“魔由心生,幻由心生。它在你心里,就會出現在這里。如果不想被它所傷,就得禁錮自己的思想,全心全意地抵御心魔。”我說。
“心魔”必須用“心”來破除,要是蓮花不能強化思想,摒除心魔,那么,無論別人怎樣施加援手,她都無法擺脫“地獄守門犬”帶來的恐懼。
“在觸碰焦木之前,我在城中從未遇到這種情況,難道是它具有某種引發魔道鬼怪的力量?”蓮花問。
“問問你的內心,你的心會告訴你最準確的答案。”我回答。
蓮花雙掌按住太陽穴,用力搖頭,做出“將雜念甩出去”的動作。
“再想想看,你看到‘地獄守門犬’的幻象之前,還做過什么、遇到過什么?”我再次提醒她。
蓮花后退幾步,背靠白墻,閉著眼睛思索了幾分鐘,突然睜開雙眼:“書房,我去過皇帝的御書房,就是在那里,我看到了一本翻開的書,那一頁正好是……正好是……”
她并沒有一口氣說出在御書房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她的表情已經變得十分痛苦,無法繼續說下去。
“那是一本什么書?”我追問。
“那是……那是……”蓮花重復了兩聲,雙掌在太陽穴上用力揉搓著,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痛苦。
“帶我去那里。”我說。
侵略軍洗劫京城,但皇宮之中一定受到保護,等待敵方統帥蒞臨巡視。所以,此刻那個地方應該還能保持原貌,或許就能找到蓮花看到的那本書。
“我帶你去,但是,也許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我有種預感,那本書會給人帶來厄運。”蓮花說。
我搖頭:“你只管帶我去。”
在我的催促下,蓮花帶頭下樓,橫穿兩條光線黯淡的走廊,又過了四扇金漆大門,便到達了一個花木扶疏的院落。
這院子的東西南北四面都有房子,院內除了普通的花香草香,另有一種濃郁的書香,令人精神一振。
“在那里。”蓮花向北屋一指,“我看到那本書的時候,它就擺在桌案上,翻開的那一頁,正是……正是‘地獄守門犬’。”
她對于這五個字十分忌憚,一邊說一邊倒吸涼氣。
“你不愿進去了?”我問。
蓮花點頭:“是,我一想到那書中的圖畫,就嚇得魂不附體,不愿再看第二眼。”
我不再勉強,一個人快步穿過月亮門,走進了小院,徑直推門進了北屋。
屋內沒有亮光,但書香越發濃厚,聞起來令人身心愉悅。
屋子四壁都是書架,架上的書冊擺得整整齊齊的,至少有百本之多。
蓮花說的書案就擺在屋子中央,東西安放,上面陳列著筆墨紙硯。
我繞過書案,果然見那上面擺著一本翻開的書。
沒有亮光的情況下,我只能大致區分出文字和配圖,卻無法看清其內容。
“這到底是一本什么書呢?”我自言自語。
實在沒辦法的話,我只能把它拿走,帶回去慢慢研究。
“‘地獄守門犬’的震懾力太強大,看起來,蓮花是真的被嚇壞了。可惜,無法弄清楚這書冊為什么在這里?”我再次低語。
我始終以為這御書房內只有自己,所以,當角落里有個人影緩緩站起來時,的確令我微微吃驚。
“那一冊書,你能看懂嗎?”那人影問。
我從未聽過如此悲涼、凄楚、哀傷、愧疚的聲音,尤其是這聲音從一個中年男人口中發出,就更帶著無窮的酸楚之意。
那影子佝僂著背,雙手扶著側面的書架,緩慢地挪動過來,一步一晃,喘息不已,看上去身體十分虛弱。
“那本書的意思太深奧,很多人……一看到它,思想就陷了進去,再也出不來了。”他說。
“書里有什么?”我問。
“書里描繪著另一個世界。”他走了足有一分鐘,終于到了我的面前。
光線雖暗,卻隱藏不住他那張慘白的臉。
那是一張“死人”的臉,任何人看到它,都會感覺到,這人的心已經死了,活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是茍且偷生,沒有半點做人的樂趣。
我曾從他身邊搶走了那幅畫,但此刻的他與之前的他似乎又有了極大的改變。
“我會好好看的。”我警惕地后退,左手拿書,右手按在桌角,準備隨時撤離。
“你不要擔心,現在已經不是從前了。我還是我,但已經沒有殺人之心了。一頭猛虎,拔掉了利齒,斬斷了爪子,雖然表面看起來,它還是一頭老虎,卻是一頭沒有用的老虎了,你說呢?呵呵呵呵……”他發出笑聲,臉上的表情卻是僵硬而木然的。
“城破了。”我提醒他。
“對,對。”他似乎被我的提醒嚇了一跳,自嘲的訕笑一下子停止,后背佝僂得更加厲害了。
“城破,至少人還能活下去。只要人活著,就還有希望。”我又提醒他。
他無力地搖頭:“十萬大軍守不住黃河,你想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當然知道原因,造成“靖康之難”的根本原因等于是歷史的輪回。任何一個朝代到了末期,都會出現軍隊失控、各自為戰的混亂局面。兩漢、唐、宋、元、明、清、民國莫不如此,歷史只不過是簡單的輪回更替,但任何朝代都走不出這循環怪圈。
趙宋只不過是歷史怪圈犧牲品之一,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更何況,我面前的皇帝醉心于道教,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天下臣民跪拜他,而他卻跪拜道教。
這樣的皇帝,早就配不上那張龍椅了。
古人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一個小官尚且應該有那樣的“官品”,一個皇帝呢,豈不更應該具備做皇帝“帝品”?
不作,不死。
北宋之亡,皇帝之囚,絕對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這個時候,說這些已經太遲了。”我回答。
“是他們的錯,是他們的錯……我是皇帝,我是皇帝……”他惡狠狠地叫起來。
他是如此孱弱而丑陋,的確像一頭失去了爪牙的老虎,并且是“老老虎”。
“呵呵。”我只能報以兩聲冷笑。
“難道你就沒有錯嗎?”他突然瞪著我,目露兇光。
“我的錯?”我有些不解。
“當然是你的錯,如果你沒有提起那些事,如果你沒入京,如果你……秋銀蟬,當然是你的錯,而且是大錯。呵呵,我錯信了你,才會這樣……”他喃喃地說。
我無法解釋這件事,只能說他是認錯了人。當然,也許有另一種玄學上的解釋,在歷史的某個輪回中,我跟秋銀蟬之間有著某種關系。只不過,那是很難理清的事,不可能在這種城破國滅的混亂時刻講清楚。
“走吧。”我好意跟他商量。
我和蓮花能闖進來,就能殺出去,也能帶一個人出去。
他搖頭:“不行,那不是我要做的事。”
我有些詫異:“你要做什么?”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那是什么意思?”我低聲催促。
敵人隨時都會闖進來,現在的確不適合一問一答地打啞謎了。
“三段,三段焦木,杜鵑啼血,那才是最后的落幕之時。”他回答。
我不禁苦笑,為了拿到這一段焦木,我已經殫精竭慮,不惜闖入到這種歷史裂縫中來,最終不知如何回去。如果這焦木共有三段的話,豈不是要耗費三倍甚至數倍的力氣,一條命已經不夠拼,除非自己像埃及神貓那樣,身懷九條命,一條一條拿命去換。
“接下來,你會怎么辦?”我問。
“我在等人,一個重要的人。他將促使我,完成最后的使命。”他說。
我本以為他等的那個人是我,但等他說出名字,我不禁一愣。那名字曾經在歷史上出現過,而且是作為中原人的死敵出現。如果只看歷史,絕對想不到北宋皇帝竟然在等那個人。
“完顏阿骨打”——這就是北宋皇帝要等的人。
金人呼嘯南侵時,國內最高領袖就是完顏阿骨打,而南侵主帥完顏兀術正是阿骨打的兒子。
阿骨打一來,就等于是皇宮到了徹底淪陷之時。
“怎么?”他問。
我搖頭:“沒什么,只是覺得……只是覺得……”
其實,我根本無法回答。他想跟阿骨打談,根本就是在與虎謀皮。
他是老老虎、病老虎,而阿骨打則是真正的北國老虎,兇猛彪悍,貪欲高熾,胃口之大,吞下整個中原都不滿足。
“完顏阿骨打……哼哼,他本來是年年都來進貢的臣子,我只怪自己沒有看透他的狼子野心。不過,這一次他以為自己勝了,卻不知道,真正的勝利者是我,是我在操縱這場戰爭,最終的勝利者屬于我,屬于我趙氏一族。你聽著,這乾坤、這天下、這江山、這世間一切……最后都是……都是我趙氏一族的,呵呵,呵呵呵呵……”他聲嘶力竭地大笑著,仿佛一個演技拙劣的馬戲團小丑,正在進行著一場無人喝彩的表演。
我不確定到底是誰瘋了,他——抑或是那位領導金國崛起的北方領袖完顏阿骨打。
兩宋歷史中,金滅北宋,蒙古聯合南宋滅金,之后蒙古又滅了南宋,形成了一段糾纏不清的歷史。
越是這種復雜難解的局面之下,一個國家皇帝的決策就更需要明智斟酌。否則,最后一定會成為國際斗爭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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