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來酒館,其實(shí)只是一個小酒館,但逢上六年一度劍酒會,又豈有客不滿座的道理。酒館大大小小桌早已經(jīng)擺滿酒具,坐滿前來赴會的江湖人。</p>
“劍酒會,天下盛事!”一位喝得爛醉的劍客大著舌頭,“劍主邀請?zhí)煜掠袆χ浚业龋M能不來!來,諸位干了這碗酒!”</p>
一桌齊飲,一碗即盡。爛醉劍客笑瞇瞇又給自己斟滿酒,“諸位,我齊笑牧習(xí)劍二十載,僥幸晉入八品,此番劍酒會......若得劍主青睞,有所收獲,便定要請大家再來痛飲!”</p>
這名爛醉劍客齊笑牧話雖如此說著,眼神卻是不經(jīng)意瞥向酒館最偏僻的小角落。酒館桌桌皆滿,唯獨(dú)那個小角落例外。一位黑衣單薄的少年獨(dú)坐小桌,雙腳翹起靠在桌上,閉著雙眼,似乎極為享受的自飲自酌。</p>
“齊兄弟年紀(jì)輕輕,能有八品修為,孟某佩服!只不過聽齊兄弟口音,不像是北方人......”一位漢子舉起酒碗,與齊笑牧碰飲而盡,語氣倒是有些隱晦的試探。</p>
齊梁北魏,如今雖是和平相處,可難免有些磕磕碰碰,明處有那份淇江協(xié)議,暗處卻少不了斡旋爭斗。孟姓漢子這句話,便是想看看,這齊姓小子究竟是個南人,還是怎的。</p>
齊笑牧像是有些醉了,聽不懂孟姓漢子的試探,嘴里吱嗚不清解釋道,“孟大哥誤會了......在下家中經(jīng)商,當(dāng)年淇江協(xié)議簽定,便南下在江南道住了十年。”</p>
說完酒桌響起一陣哄然大笑,嘲笑孟姓漢子門戶之見太深,咱江湖之輩,只要有酒,哪管天南海北?</p>
“孟兄,你看看你,魯莽了不是?”一位劍客毫不客氣譏諷道。</p>
孟姓漢子居然羞赧一笑,狠狠舉起酒碗一口悶盡,燥著嗓子道歉,“齊兄弟,老哥我酒喝多了......多有得罪!勿怪!”</p>
齊笑牧一笑置之,雙手奉酒碗,高聲道,“諸位好飲!在下去敬下一桌!”</p>
“好說好說!”諸位酒客笑著回飲。</p>
接著齊笑牧一飲而盡,轉(zhuǎn)身之后便收盡笑容。</p>
齊笑牧走向最偏僻的角落,也不嫌黑衣少年雙腳尚翹在桌上,大大咧咧自顧自坐下,從他腳邊拿起酒壺。</p>
“放下。”呼延琢依舊是雙眼閉著,面上笑意卻是驟然消失。</p>
齊笑牧笑道,“閣下這么小氣,一壺酒也不請?”</p>
“這壺酒,我可以請任何人。”呼延琢緩緩張開雙眼,“可我唯獨(dú)不請你。”</p>
“不愧是北原神子。”齊笑牧微笑著放下酒壺,“既然閣下知道在下的身份,不如來做一筆交易?”</p>
“你知道么。”呼延琢緩緩將酒壺遞至自己嘴邊,“我生平最恨的兩種人。”</p>
齊笑牧保持著微笑聆聽。</p>
“一種人,來自北魏的森羅道。”呼延琢皺著眉頭,“我親自跟他們打過交道。十句話有九句話都是假話,行事手段極為殘忍,為達(dá)目的不惜一切。”</p>
“這種人,太過虛偽,太沒有靈魂,太令人作嘔。”呼延琢將酒壺里的酒一飲而盡,“所以來北原不巧被我撞見的森羅道中人,我全都?xì)⒘藗干凈。”</p>
“第二種人,”呼延琢將酒壺放回桌面,“就是來自齊梁天闕的人。”</p>
齊笑牧苦笑著搖了搖頭,剛要開口說些什么,就被呼延琢不耐煩的打斷了。</p>
“你不用開口,我都能猜到你要說什么。”小呼延站起了身子,“天闕的人自視甚高,張口閉口就是交易。如果說森羅道的人十句話有九句話是假話,那么齊梁天闕的人......十句話里沒有一句是真話。但凡是交易,最后的受益人一定會是你們自己。”</p>
“所以你想坐在這里,請便,但不要開口說一句話。”呼延琢神情冷漠,“我不想惹是生非,但也并非不能殺人。不信的話,你可以試一試,看看到最后,能不能走出這個酒館。”</p>
齊笑牧心頭隨著呼延琢的話一震,再抬起頭,與呼延琢對視的那一刻,卻如同深陷泥沼一般不可自拔。那位翹著雙腳的黑衣少年,就好似地獄中冷漠微笑的鬼神。情報上說這位漠北王幼子天賦極為強(qiáng)大,被譽(yù)為北原神子,不容小覷。</p>
但自己萬萬沒有想到......僅僅是隨意一瞥,就能讓自己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p>
這位小呼延說的不錯,自己確實(shí)不是北魏人,而是齊梁天闕中人。這次前來,一是國師大人不放心少然神將,二......則是國師大人托付在自己身上的任務(wù)。據(jù)自己所知,那位殿下身邊的大內(nèi)侍衛(wèi)已經(jīng)死了一位,而那個任務(wù),自己執(zhí)行最為保險不過。</p>
此刻,齊笑牧絲毫不懷疑呼延琢的那番話,于是只能訥訥笑著,一時間尷尬無比。</p>
直到第二個人出現(xiàn)。</p>
齊笑牧自問自己修行天賦也不差,乃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八品巔峰。被呼延琢一眼壓制也就罷了......可剛剛,在一瞬之間!只覺得有一道風(fēng)穿過,甚至沒有看清楚發(fā)生了什么,自己身邊就坐下了一個人。</p>
酒館里就這么多了一個人,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察覺。</p>
“請。”小呼延微微瞇眼,收回翹在桌面上的雙腳,親自從身邊提起一壺酒。</p>
齊笑牧目瞪口呆地打量著身邊托腮坐在桌前的白發(fā)人。那白發(fā)人眉目如劍,豐神玉樹,如同天上謫仙人,尤其是一頭霜白長發(fā),幾乎垂落到地上。</p>
可偏偏是如此驚艷的一個人,小酒館內(nèi)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諸酒客的目光就好像穿過了白發(fā)人一般視而不見。</p>
齊笑牧想到了那位劍主大人唯一的弟子。</p>
葉小樓。</p>
葉小樓只是打量了呼延琢一眼,就拿出一塊令牌從桌上推出。</p>
齊笑牧郁悶無比的發(fā)現(xiàn)葉小樓嘴唇嗡動,自己卻聽不見他到底說了什么。</p>
呼延琢卻聽得很清楚,“許久不見,甚是想念,有令為禮。”</p>
他笑著接過劍酒令,對著葉小樓拱了拱手。</p>
此行南下,已然圓滿。</p>
下一刻,葉小樓坐著的位置便空空如也。</p>
仿佛不曾來過。</p>
齊笑牧有些蒙了。他出自齊梁天闕,向來自視甚高,也見識過天闕中九品高手的厲害。雖自認(rèn)不敵,卻不可能相差如此之多。這次南下來劍酒會,除了執(zhí)行任務(wù),也是抱著來看看天下高手有多高的念頭。</p>
這么一看,著實(shí)有點(diǎn)高......他愣愣出了神,再回過神來,眼前小呼延的座位居然也是空空如也,反倒多出了一位酒館伙計!</p>
“這位客官,酒錢十兩二。”酒館伙計淡淡瞥了一眼齊笑牧,“客官,您堂堂八品高手,不會想賴賬吧?”</p>
齊笑牧咬牙切齒的掏錢,哭笑不得結(jié)了酒錢。</p>
酒館伙計鄙夷地接過齊笑牧遞過來的十兩碎銀,嘀咕著這人說自己八品高手多半是酒喝多了吹的,不然怎么連酒錢都付不齊。</p>
......</p>
......</p>
風(fēng)庭城風(fēng)波莊。</p>
風(fēng)波莊與摘星樓、天辰閣共為風(fēng)庭城三大酒樓。</p>
風(fēng)波莊的內(nèi)莊入住了四位藩王之后,顯得格外安靜。</p>
除了那位大魏龍雀,再無一人入住。</p>
偌大莊園,唯有寥寥數(shù)人。</p>
四位王爺自然是分住四方,閑來無事偶有相聚,犬陽王與虎驍王兩位老古董幾乎是日日黏在一起下棋,若不是身份實(shí)在太過嚇人,輩分高的可怕,怕是這兩位都有著去酒會過一把棋癮的念頭。</p>
那位斡鷹王,則是在房間里閉目養(yǎng)神,偶爾有手下遞送情報,其他時間,幾乎都是盤膝修行。</p>
論領(lǐng)兵征戰(zhàn),四位藩王當(dāng)初都是立下了汗馬功勞。論個人實(shí)力,犬陽王與虎驍王只不過是八品巔峰,而斡鷹王修行境界隱隱約約還要壓過年輕的天狼王一頭。</p>
可以說,這位斡鷹王極為勤勉,幾乎沒有松懈過修行,而他的修行天賦也相當(dāng)了不起。在十六年前,便已經(jīng)跨入九品。如今四王之中,天狼王鋒芒逼人,過于年輕;而虎驍犬陽則垂垂暮矣,日落歸西。</p>
這位斡鷹王,實(shí)力最強(qiáng),城府最深。</p>
此刻,斡鷹王盤膝坐在房間里,突然睜開雙眼,淡淡問道。</p>
“安排得如何。”</p>
房間里多了道漆黑如墨的影子,聲音自如開口,“十六字營藏匿五里,只消王爺一聲令下,一日便可兵封八路,縱是神仙也逃不出王爺你的手掌心。”</p>
“我不是擔(dān)心這個,”斡鷹王皺著眉頭,“只是此事過于蹊蹺,容不得我不思索。”</p>
他緊緊鎖眉,“曹之軒啊曹之軒,你怎么就敢把我請入風(fēng)庭城......你憑什么斷定,我不敢反。”</p>
漆黑如墨的影子只是沉默,聽著這位王爺自言自語,“虎驍犬陽一位在北,一位在東。北疆拒收王庭,已無更多兵力;東關(guān)窮鄉(xiāng)僻壤,哪有精兵良將?風(fēng)庭屬于天狼轄域,我十六字營已然圍城,卻尚未暴露。”</p>
“攜龍雀性命,以三王鮮血。便得四方大軍,一日逼宮洛陽。”斡鷹王喃喃自語,“這可是你當(dāng)年做的事情......你總不會天真以為,我做不到?”</p>
這位藩王的一言一語皆是謀逆大罪,字字誅心。但那道影子則是保持沉默,似乎習(xí)以為常。</p>
“退兵?”斡鷹王腦海中恍惚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隨即搖頭否決了這個念頭,冷笑道,“如今兵圍風(fēng)庭,此時退兵,豈不是淪為千古笑柄。”</p>
沉默的影子淡淡開口,“王爺,森羅道探子怎么處理。”</p>
“皆殺。”斡鷹王又閉上了眼。</p>
那道影子淡漠看著盤膝修行的斡鷹王,沉默領(lǐng)命,消失在這個房間。</p>
......</p>
......</p>
就在風(fēng)波莊內(nèi)莊的另外一間房間。</p>
即便魏靈衫從未出過洛陽皇都,此行來到熱鬧非凡的風(fēng)庭,也幾乎沒有出過風(fēng)波莊。</p>
北魏人人皆知龍雀郡主。</p>
那只龍雀深得魏皇喜愛,寵為一掌明珠,任予所需。魏靈衫喜牡丹,便有了那天下首屈一指的牡丹園;魏靈衫喜劍,便有了天榜第二的玄黃劍宗橫跟隨指點(diǎn)。</p>
而國色天香,天賦異稟,獨(dú)得圣眷......已經(jīng)不能形容這位少女在人生路上的順風(fēng)順?biāo)?lt;/p>
而魏靈衫不出風(fēng)波莊,并不是她不愿出門。而是宗橫不讓。</p>
大夏棋宮刺殺魏靈衫的消息已經(jīng)被泄露,而四大藩王并肩齊入風(fēng)庭城,更是宣告了魏皇至高無上的意識。</p>
魏皇是認(rèn)真的。</p>
如果在這期間,讓龍雀郡主出了什么意外,誰來負(fù)責(zé)?</p>
玄黃劍宗橫負(fù)不起這個責(zé)任。</p>
而龍雀郡主此刻,頗有無聊的翻著宗叔為自己找來的《風(fēng)庭城志》。</p>
“風(fēng)庭六月劍酒會,啟幕天下劍出鞘,城主府燃萬頃煙火,點(diǎn)起半頃星空,沉劍湖有萬盞花燈漂泊,能親身觀盛景之劍客,無一不以之為畢生驕傲。”</p>
魏靈衫撇了撇嘴,把《風(fēng)庭城志》往臉上一扣,倒仰在床上。</p>
說到底,畢竟是個十六歲少女,好不容易能離了那煩人無比的國師,以及無聊苦悶的洛陽皇宮。人生第一次出遠(yuǎn)門啊......就這么被關(guān)在門里,縱然外面再熱鬧,也看不見聽不著。</p>
這下徹底六根清凈了。</p>
下一秒,漆虞劍自行出鞘,魏靈衫猛然坐起,握住劍柄前遞三寸。</p>
劍尖處多了一位白發(fā)如霜的年輕男子,倒是俊美無雙,只是面無表情伸出兩根手指,夾住漆虞,漆虞便不能再入一分。</p>
葉小樓面色如常,淡淡將漆虞往一邊撥開,從懷中拿出一塊精致令牌,往魏靈衫面前三寸一停。</p>
即便是葉小樓這種深居簡出的人,也知道......大魏龍雀什么都好,就是脾氣不好。自己就這么貿(mào)然闖入龍雀郡主的閨房,少不了被魏靈衫拿漆虞砍上兩劍。</p>
所以葉小樓丟下令牌,還有師尊那句留言,就腳底抹油徹徹底底消失在這個房間中。</p>
魏靈衫扭著眉頭,看著這枚烙印著“劍與酒”的令牌,耳邊傳來那古怪白發(fā)人的聲音。</p>
“郡主大人......勿起殺念,傷人傷己。”</p>
這只龍雀細(xì)瞇著狹長好看的眼眸,冷哼一聲,翻手收下了劍酒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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