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骸篇(二)</p>
四方玲瓏的小鎮。</p>
不大不小,約莫方圓有十數里地大小。</p>
黎明初生之時,一縷曙光斜斜照破大地。</p>
而這個古老鎮子,此刻沐浴在并不算溫暖的曙光之下。</p>
這個古老鎮子在曙光之下有些冷淡,甚至可以說有些凄涼,極為反常。</p>
而鎮門口立了一塊牌匾,上面刻著風跡斑斑的幾個潦草字跡,算是鎮名。</p>
“落日鎮。”</p>
一路風塵的易瀟抬起頭,瞇起眼,吐出這三個字。</p>
......</p>
......</p>
落日鎮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p>
黎明之時,正是鎮中人安眠時分。</p>
然而當這個年輕人拖著明顯有些疲憊的身軀來到這個小鎮之時,整個小鎮似乎都變得不太一樣。</p>
極靜。</p>
臨近鎮口的一扇門窗細微打開一道縫隙。</p>
露出了一雙稚嫩的眼睛。</p>
水月看著行走在街道中心的那個年輕人,右腿似乎受了傷,正拖著身軀一步一步前行,雙手拄著一柄長劍,那柄長劍上似乎沾染了血跡。</p>
他剛剛與什么東西搏殺過?</p>
居然是從鎮外面來的人!</p>
水月雙手小心翼翼把控著木窗,觀察著這個在鎮上街道上孤獨行走的黑衣年輕男子。</p>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p>
她深呼吸一口氣,微瞇起一只眼,終于看清了那個黑衣男子的面容,唇紅齒白,眉眼清秀,出乎意料的俊朗。</p>
透過窗戶縫隙,水月小心翼翼記下這個男子的面容,然后她低下頭,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宣紙,接著極為熟練的削尖木筆,露出鉛芯,在紙上沙沙沙畫了起來。</p>
半晌后,水月瞇起月牙兒眼睛,對紙上那個寥寥幾筆便已經栩栩如生的俊秀少年形象極為滿意,接著抬起頭,愕然與窗外那個少年的目光對視。</p>
易瀟踏進這個古怪小鎮之后,下意識先環顧四周,確定自己所處環境的安全,隱隱約約察覺到某股窺探的視線,接著目光停頓,與那雙隱藏在窗戶背后的稚嫩眼眸對視。</p>
接著那扇窗戶背后的視線極為敏感,啪的一聲立刻關上。</p>
小殿下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存在于佛骸之中的小鎮恐怕不會太過風平浪靜。</p>
易瀟呼出一口氣,沒有理會這道古怪的目光,繼續前行。</p>
這座落日鎮的布局有些古怪,兩邊街道構造四四方方,極為對稱,而約莫行至鎮中心之處,視線稍微開闊。</p>
再行片刻,一座與周圍建筑風格明顯不同的木樓出現在視線之中,麻白色粗布幡飄搖,木樓大門敞開。</p>
木樓臺階之上,一席紅袍蜿蜒而下,鋪展而開。</p>
這襲紅袍的主人是一個面容儒雅的男人,他低下頭,寬大紅袍之中伸出兩只如玉般的手,一只手握著一塊璞玉,另外一只手倒握雕刀。</p>
整座小鎮在此刻都極為安靜,沒有一戶人家開門。</p>
而這個男人卻敞開大門,坐在木樓臺階之前。</p>
他頭頂的麻白色幡布肆意飄搖,隱隱約約看見末端的客棧兩個字。</p>
于是小殿下緩緩走到這個紅袍男人面前。</p>
他很誠懇的開口:“請問,您這里是客棧嗎?”</p>
雕玉男人沒有抬頭,淡淡道:“鎮外來的?”</p>
小殿下很誠懇地點了點頭。</p>
“命真大呢。”雕玉男人依舊沒有抬頭,一如既往的風輕云淡口吻:“既然你已經走過了那座橋,應該也見過了‘那個東西’,沒有迷失方向,而且能活著走到這里,只能說是你運氣好。”</p>
身上明顯沾染了血跡的易瀟聞言之后瞇起眼,似乎想到了腦海中自己在橋上遭遇的難忘場景,未等自己細想。</p>
雕玉男人已經停下手中雕刻動作,站起身子,淡然道:“落日鎮很久沒有來人了,而我的日不落客棧也很久沒有開張了。既然你今天來了,不妨就先住下吧。”</p>
易瀟這時候抬頭,恰好看見那麻白色幡布上飄搖的日不落客棧五個字,與落日鎮相比,倒是有些戲謔意思。</p>
落日鎮。</p>
日不落客棧。</p>
......</p>
......</p>
“以你所言,落日鎮......有很久沒有人來過了?”</p>
“真的沒有人來過?”</p>
“一個人也沒有?”</p>
所有的回答,換來的只是柜臺后那個紅袍男人平靜如水的搖頭。</p>
易瀟趴在柜臺,不死心問道:“你再仔細回憶一下,前不久,有沒有一個姑娘來過?”</p>
柜臺后的老板依舊專心于雕玉,篆玉刀極輕極緩刻入玉髓之中,眼簾微垂,淡淡道:“我已經說過很多次,落日鎮......很久沒有來人了。我想,很久的意思,你還沒有明白到底是多久。”</p>
易瀟微怔。</p>
“很久是多久,現在我來告訴你。”</p>
雕玉男人平靜抬起頭,面上露出一絲戲謔笑意,笑盈盈報出一個驚人數字:“六十年。”</p>
“知道有多久了嗎?”</p>
易瀟下意識后退兩步。</p>
“這座小鎮,是一座死鎮啊。”</p>
小殿下看到這個紅袍男人站起身子,以一種平靜到悲哀的口吻道:“所有人,自從踏入這個落日鎮之后,便再也不會衰老,也不會死亡。”</p>
“不會感覺到疼痛,此后便失去了五感。”紅袍男人戲謔道:“不信大可以去試一試,拿你手中的劍對你的傷口再刺一刀。”</p>
易瀟的面色有些蒼白,他下意識觸碰自己傷口,接著驚悚發現,自己身軀殘余的傷口,無論如何觸碰,都毫無知覺。</p>
而之前體內氣血虧空導致的饑餓感,此刻已經麻木。</p>
不僅僅是觸覺,痛覺,連身體內的饑餓感,都已經被剝奪!</p>
“這個鎮子里,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行尸走肉。”雕玉老板淡淡瞥了一眼面色駭然的易瀟,掌中把玩那枚玉雕,不冷不熱道:“他們沒有五感,不會饑餓,不會貧困,與行尸走肉有什么區別?”</p>
紅袍男人抬起頭,望了一眼窗外,接著緩緩走到門前,用力將木門合了起來。</p>
“你以為現在是黎明?”</p>
“不,你錯的很離譜......”他合上木樓大門,此后一片漆黑,而這個男人淡淡開口,聲音卻如同雷鳴,在易瀟心底轟鳴起來。</p>
“落日鎮,黎明之后,就是永夜!”</p>
易瀟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思維已經陷入混亂,而眼前那個紅袍男人面色依舊平靜,口中不斷說出這個小鎮的違背常理之處,似乎在說著一件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p>
“沒有發現么,這個鎮子里的人,此刻都緊緊閉上了門戶。”紅袍男人平靜如水道:“他們自然不是懼怕你,而是懼怕即將到來的永夜。”</p>
“而我為你敞開了大門。”紅袍男人笑了笑,道:“你應該慶幸,否則.....現在的你,恐怕已經淪為一具行尸走肉了。”</p>
“別想著離開落日鎮了。”紅袍男人轉身,不再去看易瀟:“客棧一樓,你隨意挑個房間入住。”</p>
他突然頓了頓,道:“不要上二樓。”</p>
......</p>
......</p>
易瀟直到自己躺到床上,依舊不敢相信自己所見之事。</p>
他閉上眼睛,放空思維。</p>
株蓮相流轉,將記憶回到登橋之時。</p>
咆哮聲音回蕩在腦海之中。</p>
易瀟在橋前與衛姓棋師的枯骨對視之際,滔天水柱猛然炸開,大江江面劈波斬浪般被一道細線隔開,無數江水拋飛而出,遠方浮現出一道巨大虛影,那道巨大怪物虛影從極遠的盡頭浮出水面。</p>
那道恐怖的虛影隔著極遠依舊能看出其大致輪廓,半個身軀浮出水面,兩只森然巨眸睜開,極為陰森。</p>
它發出一聲長嘯,接著聲音戛然而止——</p>
大江更遠處,一道更加龐大更加浩瀚的虛影從黑霧之中浮現,與之相比,長嘯出聲的怪物就如同蜉蝣一般卑微渺小。</p>
那是一道火紅色的身影。</p>
照破漆黑,將霧氣映照通紅。</p>
那道凄厲長嘯的怪物一剎那便被按壓至江底,嘶啞聲音猛然中斷,接著浩然巨浪拍擊而來。</p>
衛姓棋師那具枯骨的黑袍無風自動,江水猛然炸鍋。</p>
是回頭還是前進?</p>
小殿下咬了咬牙,望向攔腰從江面遠處斬來的浩瀚巨浪。</p>
腳尖發力,用盡全身氣血,易瀟身軀猛然傾斜,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沖上那座搭通了大江兩岸的長橋。</p>
微微右瞥。</p>
易瀟看到了極為難忘的場景。</p>
大江遠處,那道恐怖虛影浮現之處,此刻已經一片火紅。</p>
宛若天明一般。</p>
煮沸的江水沿中線被一劈兩半,中間一道線極為浩瀚的堆疊而起,露出最中干枯的河道。</p>
兩岸江水連天。</p>
中間一條火道!</p>
而那個最遠方的火紅色虛影之中,隱隱約約站立著一道與通天徹地虛影交相對應顯得極小的黑袍身影。</p>
人類。</p>
他背負雙手,雙眸火紅如同流星。</p>
背后一尊通天徹地的妖獸虛影猛然開闔雙眸,接著一聲戾天長嘯,宛若鳳凰涅槃,萬千世界齊鳴。</p>
一道火紅長線瞬息劈開大江。</p>
已經掠過大橋中段的易瀟猛然豎劍。</p>
芙蕖長嘯。</p>
那道熱浪擦著自己面頰狠狠掠過。</p>
連發絲都被直接灼燒成灰!</p>
之后的記憶.....一片空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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