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酥樓上的兩道身影高高躍起。</p>
王雪齋黑衣獵獵作響，面色肅穆，雙手控大圣遺音，無數音波炸裂，比尋常九品巔峰強盛數倍的氣息轟然而出，音域扭轉，媲美最強級別的域意隨音波在虛空之中炸開！</p>
指向那個巍然不動的雪白大麾男人。</p>
風雪銀城城主，堪稱如今的當世第一人。</p>
所以想要從他手上逃命，就決不能留一丁點后手！</p>
隱谷傳人背后浮現數道古卷虛影，仙家蝌蚪文在琴弦撥弄的指尖流轉，隨虛空一同在落指之時炸開。</p>
青石小和尚背后的檀陀菩薩展開三頭六臂，浮世印之中漂浮出十三道至強域意，左手持人頭幢,右手結甘露印，背后浮現一小片地獄景象，惡鬼嘶吼，卻被佛像鎮壓而不得出。</p>
“去！”</p>
青石微微瞇眼，指尖佛文流轉，以右手覆于右膝，指頭觸地，結降魔印。佛門秘術之中，以降魔印殺傷力最大，在密宗中，這是金剛界曼荼羅內阿閦佛之印相，被列入不傳之秘，唯有未來佛門領袖，才有資格去學習這種印法。</p>
天空之上的檀陀地藏菩薩緩緩從蓮花寶座上站起，身邊縈繞十三道氣勢磅礴的至強級別域意。</p>
王雪齋雙手撥弄大圣遺音琴，在一瞬間撥轉出三百六十個音節，而消耗恐怖，幾乎是每一弦都能抽去一位九品強者全身大半元力的音節，短暫在空中凝聚成實體形態。</p>
猶如銀白的蝌蚪，在此刻渾身鍍金的菩薩周身流轉。</p>
大圣遺音三百六，轉世菩薩輕皺眉。</p>
這是兩位年輕妖孽如今能施展的最強手段！</p>
兩計最強手相互融合，恐怕兩人都沒有想過，在彼此對決之前，將底牌露出之前，居然是先聯手對敵。</p>
洛陽上空那尊菩薩佛像，如同大日一般煌煌升起。</p>
頂天立地的菩薩瞇眼，再度緩緩睜眼，卻如同金剛怒目，三頭六臂，雙臂一手結印一手持幢，余下四臂如蓮花一般伸展。</p>
合掌！</p>
大日沉下——</p>
神威不可阻擋。</p>
......</p>
......</p>
洛陽城頭的段無胤緊緊閉住雙眼。</p>
即便如此，他的眼眶依舊滲出鮮血。</p>
那炸開的光芒太過刺目。</p>
這樣恐怖的一擊，如何能夠阻擋？</p>
段無胤腦海里一片空白，睜開眼茫然扭了扭頭，視線里也是一片空白。</p>
站在城樓頭的鐘家男人面色平靜，直視著大日沉下，炸開的天酥樓前。</p>
“成......成了？”小侯爺短暫失明，下意識喃喃問道。</p>
鐘家男人搖了搖頭。</p>
腳底的青霜，連一絲消融的痕跡都沒有。</p>
說明那個男人，連一點波及都沒有收到。</p>
晉入宗師之境的鐘玉圣有些恍惚，捫心自問，宗師之境太多玄妙，與九品天差地別，而面對青石和王雪齋這種百年難見的妖孽人物，一齊出手，即便是宗師，就能夠全身而退嗎？</p>
鐘家男人自認做不到。</p>
可風雪之中的那個男人，在大日炸開的余暉之中，緩緩顯出了身形。</p>
依舊是磅礴的大雪繞身。</p>
他甚至沒有回頭，沒有去看那竭盡全力施展一擊的兩位妖孽。</p>
因為這種程度的攻擊，對他而言，算不了什么。</p>
方圓三尺。</p>
每一片漂浮在他身邊的雪花，都是天地間最鋒銳的劍，都滲透出最不可阻擋的劍意。</p>
而菩薩合掌的那一擊，耗盡了兩位妖孽的全部積蓄，卻沒有將他方圓三尺內的風雪擊破。</p>
鐘家男人有些失神。</p>
這個來自北地的圣地之主，僅僅是宗師之境，便可以這么強悍嗎？</p>
就好像是人類史前曾經出現過的圣人領袖，或者身負天相的大修行者，無論什么階段，都能夠保持超前階位。</p>
鐘家男人想不通。</p>
......</p>
......</p>
而風雪銀城城主面色并不平靜。</p>
他發現事情可能超出了自己的預料。</p>
至少，有一點失控了。</p>
他盯著眼前那一位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紅衣女子。</p>
她赤足踏在布滿青霜的青石地面上，渾身卻比青霜更冰，更寒，所以她面無表情，卻不被寒意阻擋。</p>
一身紅衣在大日炸開的余暉之中，被映照得絕美無暇。</p>
她一邊冷漠而無情地前進，一邊緩緩打開那個劍匣。</p>
劍意決絕傾瀉而出，將那道磅礴身影鎖死。</p>
于是站在她對面的那個男人，來自風雪銀城的當世第一人，微微驚訝的發現，除了站在原地，等著那一劍出鞘，自己居然不能再做其他的事情。</p>
“如你所言，我是破矩人。”紅衣兒一邊開匣，一邊輕聲說道：“你來自風雪銀城，是專門來殺我的。”</p>
站定。</p>
三尺距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p>
“在你殺了我之前，便與其他人無關。”</p>
......</p>
......</p>
天酥樓開始，再到整個洛陽。</p>
風雪銀城城主恐怖的域意開始消散，青霜的寒意逐漸褪去，所有人的意識與**恢復了統一。</p>
易瀟等的就是這一刻——</p>
“青石！”小殿下面色陰沉，快速開口：“帶著這些人離開這里，越快越好，別回頭。”</p>
屋檐上的青瓦炸開，檀陀菩薩此刻施展蠻力，只求極速，將所有人攬住。</p>
電光火石之間，易瀟深深望了一眼檀陀佛像，臂懷里的易小安剛要張口，狂風撲面，青石的速度堪稱世間極速，一路從齊梁趕到北魏，跨越萬里，也只不過用了十來天。</p>
易瀟深呼吸一口氣，抽出腰間芙蕖，龍蛇發力，擲劍。</p>
一劍追菩薩——</p>
青石小和尚微微回頭，略微訝異，伸手接住這柄出自風庭草廬的名劍。</p>
這柄劍是蘇大丹圣留給明珠兒的遺物，而一朝分別，甚至連一句話都來不及多說，易瀟心知自己處在北魏，前后左右皆是殺局，能將易小安送走便已經殊為不易，等到二人再相見，便不知是何年何月。</p>
還劍。</p>
易小安兩眼之中淚水漣漣，咬牙切齒抱住那柄芙蕖。</p>
小殿下輕聲念道：“惟愿一切安好。”</p>
魏靈衫不知道該說什么，兩人十指相扣，只是握緊了易瀟的手。</p>
一切盡在不言中。</p>
隱谷傳人的速度比之青石亦不遜色，在風雪銀城城主殺意迸發的情況下，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只是王雪齋掠上高空中的身形微微停頓，皺眉元力傳音問道：“洛陽內外都想殺你，你還準備留在這里送死？”</p>
小殿下面無表情回道：“想殺我的人太多了。”</p>
“那人很強，但絕對強不過銀城城主。”王雪齋認真說道：“你再不走就真的沒機會了。”</p>
易瀟哦了一聲，再不理睬這位隱谷傳人。</p>
王雪齋好氣又好笑，只能怒罵一聲“瘋子”，化為一道長虹離開，再不停留。</p>
于是天酥樓頂，就只剩下兩個人。</p>
易瀟和魏靈衫。</p>
龍雀面色帶悲，怔怔看著那個風雪磅礴的身影，以及在大雪之中相互對立的紅衣身影。</p>
魏靈衫思忖良久，輕輕開口：“我沒想過......師父的殺意，居然會這么重......”</p>
易瀟下意識攥緊了魏靈衫的手，輕聲問道：“破矩是什么？”</p>
龍雀郡主微怔。</p>
“破矩......”魏靈衫咬唇，想著自己大師兄曾經對自己解釋過的這個詞語。</p>
這兩個字解釋起來異常復雜，因為在風雪銀城對于破矩兩個字的明文解釋上，唯有內門核心弟子，以及極少數的人物，才能夠接觸到“破矩”的含義。</p>
風雪銀城為此詳寫了上千字的釋義，以及列舉了數十個真實的例子，去向接觸到“破矩”層面的人，解釋這個詞。</p>
易瀟淡淡說道：“把天相剖為兩半，靠著一人渡劫，一人坐享其成......算不算破矩？”</p>
魏靈衫微怔。</p>
身負天相的人，被譽為是天生的寵兒，得到了上天的榮幸和恩寵。</p>
而拋棄了這份恩寵，就是背叛了上天。</p>
這就算是一種破矩。</p>
而將恩寵分給他人，自然也算是一種破矩。</p>
易瀟深呼吸一口氣，繼續問道：“鬼門關里的那些人，他們......全部都是‘破矩之人’吧？”</p>
八百年前獨步天下的妖僧徐仙佛，被列在風雪銀城拓印的破矩碑上。</p>
一個活靈活現的例子。</p>
而鬼門關的隱秘，一但與“破矩”兩個字聯系起來。</p>
這個世界某些不為人知，被刻意隱藏的秘密，便似乎被揭開了一角。</p>
就像是千里伏線被人輕輕拎起。</p>
世界便截然不同。</p>
只是這根伏線足夠長，長到讓拎線的人心寒，最終無力去追究真相，只能放棄。</p>
易瀟繼續說道：“我曾經枯坐在鬼門關前，一天一夜。株蓮相和龍蛇相，隔著鬼門關的出入口，感應到了極熟悉的氣息。”</p>
魏靈衫怔怔望著小殿下。</p>
“天相的氣息。”易瀟深呼吸一口氣：“我感到了異常強大的天相修行者，他們被捆縛在鬼門關深處，不是蘇大丹圣說的修到極限的天相第六境......而是更往上，更強大的層次。”</p>
“像是呼喚，像是渴望。他在渴望著人間，渴望著自由，只是隔了太遠，便永無脫出之日。”</p>
“所以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樣的情況，才會造就‘鬼門關’這么一個地方，能夠困住這些活了這么多年的大修行者。”</p>
“他們是真的出不來嗎？”易瀟喃喃說道：“亦或是說，他們......真的沒有一個出來的嗎？”</p>
魏靈衫的面色蒼白。</p>
“我坐在鬼門關前，最先出來的是鴆魔山主和南海花圣大人，一天一夜之后，我等到了最后一位宗師出關。”</p>
小殿下輕聲說道：“是你的師父，當代風雪銀城城主。”</p>
“其余人都戰死在了鬼門關。”</p>
小殿下面無表情說道：“最后，那個強大天相修行者的氣息......消失了。”</p>
“他再也沒有呼喚，沒有渴求了。”</p>
“是他放棄了呢......”</p>
“還是說，他已經出來了？”</p>
魏靈衫的手心開始滲汗。</p>
易瀟輕聲說道：“破矩......”</p>
“八大天相，閱遍古籍，在前后幾百年，近千年的歲月里，出現的就只有七個。”小殿下細聲說道：“龍蛇，劍骨，株蓮，鮫狐，讀心，吞噬，長生。”</p>
魏靈衫已經知道易瀟要說什么了。</p>
易瀟說道：“第一天相‘太虛相’，已經有一千年沒有出現了。”</p>
“古籍上曾言太虛兩字，便是空寂玄奧之境，拆開來就是道門的道胎，佛宗的佛子，習劍就是天生的劍骨，練刀就是世出的刀癡。大道三千，太虛兩千九。”</p>
“所以太虛相，難免虛幻而空，就好像夢境一樣，讓人覺得不真實。”小殿下輕聲說道：“太久遠了，現在沒有人知道這個天相究竟有什么樣的能力，為什么能霸占八大天相的第一位置。”</p>
魏靈衫顫聲問道：“你懷疑師父？”</p>
易瀟平靜說道：“如果他化去青石和王雪齋兩人最強手，是靠著頭頂的三尺風雪劍域，那么我不會生疑。”</p>
“可是憑什么，那樣的一擊，已經遠遠突破了九品巔峰。”小殿下眼中的青燦之色愈發靈性，株蓮相不斷剖析：“甚至可以說是來自宗師的一擊，他憑什么，不依靠自身劍域，就這么輕松地將那一擊冰雪消融？”</p>
易瀟吐出濁氣。</p>
“齊梁萬卷書庫里，曾經說過一位太虛相主人，在很久遠很久遠的年代，通過太虛相，化人身為妖身，于是修行了妖族的功法。”小殿下平靜說道：“通過這一點可以推斷，這樣一種天相，與**和靈魂有關，與吞噬和歸化有關。人族的太虛相修行者，居然奪取了妖族的肉身，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p>
“可偏偏在古籍里，這件事發生了。”</p>
“所以株蓮相給出了這么一個場景：在鬼門關最深處，那位可能存在，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太虛相主人，終于等到了自己尋求已久的獵物，于是在鬼門關最后即將關閉之時，利用天相的力量，如同漫長歲月里推演過的一樣，奪取了一位人族修行者的肉身。”</p>
“然后出關。”</p>
魏靈衫咬住下唇。</p>
“所以......若是這種可能性成真。”小殿下面目肅穆，挑了挑眉。</p>
“那么真正破矩的人，是誰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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