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那柄重弩是怎么樣憑空出現。</p>
一道暴漲而起，氣勢恢宏無比的銀光，從弩尖閃耀而出。</p>
如龍蛇吐信。</p>
卷舌。</p>
轟然一聲，極具視覺震撼力。</p>
在那一剎那有數道森羅道黑袍擁擠而上，擋在那抹銀光的途徑之上，剎那被打的四分五裂，血肉橫飛。</p>
貫穿一條通道！</p>
鐘家小二爺藏匿身形的地方，在那抹銀光貫穿之下，被掃出了一道極長的溝壑。</p>
徹底死絕。</p>
在那道無與倫比的重弩吐信之下，連殘留的尸體都看不到絲毫痕跡。</p>
猶如人間蒸發。</p>
背著蕭布衣的小殿下深吸一口氣，背上陡然一沉。</p>
他雙手起雙刀，手起刀落，白蛟繩內蘊含的尚未大成的域意大開大合，極為霸道斬落！</p>
身形快如閃電！</p>
七八顆頭顱隨腳步聲音起飛，鮮血彪濺，濺到易瀟面無表情的臉龐之上。</p>
蕭布衣不知怎的再不發聲。</p>
易瀟身陷絕境，沒有聽到背后那人的指令，下意識雙眸再起金燦之色，重新開啟悟蓮瞳。</p>
森羅道的陣列果然再也不復當初。</p>
在小殿下這般拼命的沖殺之中，不到十息，陣列立馬被突開了一道口子！</p>
雙手白蛟化刀的易瀟表情漠然，輕聲說道：“就要出陣了。”</p>
背后那人的聲音居然出乎意料的虛弱。</p>
“往南迂回，先別急著走出北原。”</p>
小殿下瞇起眼，雙手刀開闔兇猛，小金剛體魄有沙場萬人敵之姿態，即便鏖戰如此之久，依舊不見疲態。</p>
只因一口氣在心中。</p>
他不松口，那口氣不歇，就不會停。</p>
當年柳白禪一人負菩提，在洛陽城抗一夜箭雨，靠得就是心中一口氣。</p>
易瀟沖陣的速度極快，這些森羅道人馬的填補速度，在少了那位鐘家小二爺的指揮之下，已經遠遠比不上開啟株蓮相的小殿下。</p>
對面的進攻路線一目了然。</p>
殺敵已經成為了次要。</p>
沖陣。</p>
沖陣！</p>
當最后一顆頭顱，被易瀟反手一刀斬落，那個黑袍無頭的身軀被小殿下的金剛體魄直接撞飛出去。</p>
眼前令人窒息的黑袍潮水終于不在。</p>
易瀟沒有回頭，龍蛇加持，速度極快，沒有那些棘手的森羅道探子以命擋路，轉瞬之間就掠出了將近一里地。</p>
那些黑袍督陣的大人物不可思議的沒有出手。</p>
而是沉默端坐在馬背上。</p>
連原本已經準備飛身而起的段無胤，都放下了那個念頭。</p>
易瀟沒有松下那口氣，直到一口氣跑出了將近二十里地，確認了身后已經沒有那些追兵，才開始逐漸放慢。</p>
北原十二月的大雪洶涌，將小殿下和蕭布衣留下的痕跡全部清掃干凈。</p>
最終易瀟尋到了一處極為荒涼的雪山崖洞。</p>
那口沖出雪霧森林之時就提起的氣魄終于煙消云散。</p>
小殿下吐出那口濁氣，剎那傷痛來襲。</p>
潮水一般來勢洶涌。</p>
幾乎是眼前一黑。</p>
易瀟面如金紙，踉踉蹌蹌跌倒，索性扶住崖洞中一塊巨石，勉強沒有倒地。</p>
背后的蕭布衣在劇烈的顛簸之中，一直緊緊摟住自己脖頸。</p>
易瀟伸手去將他放下，卻摸到了一手血。</p>
血。</p>
誰的血？</p>
怎么會有這么多血？</p>
小金剛體魄加持，刀槍不入的小殿下，看到一手血跡，剎那面色蒼白。</p>
他將蕭布衣翻了一個身。</p>
看到了他背后一柄十字.弩箭開花。</p>
深已入骨。</p>
皮開肉綻，鮮血淋漓。</p>
撒了一路，血跡都已經干涸。</p>
......</p>
......</p>
森羅道的人馬有些死寂。</p>
陣型七零八落。</p>
零零散散的尸體，毫無規律，就這么躺在地上。</p>
沒有一個人去收尸。</p>
還活著的森羅道探子有些微惘。</p>
他們彼此對望一眼。</p>
再望向這遍地的慘狀。</p>
那個背負一人的齊梁小殿下，居然真的從圍剿之中，浴血殺了出去。</p>
黑袍小侯爺沉默望向潰不成軍的陣列。</p>
他緩緩驅馬，掉頭。</p>
行至一人身前。</p>
那人保持著張弓的動作。</p>
卻是送弦的手勢。</p>
空弦。</p>
段無胤輕聲問道：“為什么要放他們離開？”</p>
籠罩在黑袍之下的那個男人沒有說話。</p>
他只是微微側首，聲音有些戲謔：“因為我樂意。”</p>
黑袍小侯爺努力讓聲音平靜下來：“我入了鐘家幾次，從來沒見過你這號人物。”</p>
黑袍下的男人低聲笑了笑：“你想說什么？”</p>
“鐘家是墨篆之家，你所行的旁門左道，控弦操偶，鐘家書庫典籍里根本尋不到。”段無胤面無表情說道：“鐘二，能做到你這種程度的，我不相信師出無門。”</p>
端坐在馬背上的黑袍男人，胸側懸掛著紫色的督陣令，與尋常督陣令不同，乃是更高一層的殿會成員。</p>
段無胤也有一枚紫令。</p>
在整個森羅道之中，只有負責這次行動的最高層，才會被賦予這枚紫令，論智謀論武力，都必須是北魏最頂尖之流。</p>
鐘二輕輕卸下這枚紫令，對森羅道全體成員緩緩開口道：“現在行動結束了，把這些尸體扔到火里，全都燒了吧。”</p>
他說完之后慢條斯理轉身，緩緩驅馬。</p>
段無胤面無表情跟了上去。</p>
風雪之中的鐘家小二爺，伸了個懶腰，黑袍從頭頂被吹落，露出了一張相當俊俏的面容。</p>
段無胤更加確信自己在鐘家沒有見過這號人物。</p>
鐘二輕佻說道：“行動已經結束了，你為什么還要跟著我？”</p>
黑袍小侯爺迎著風雪，與鐘二并立而行，“整個圍剿唐門的計劃都是你策劃的。”</p>
鐘家小二爺懶得理睬這個糾纏不休的段無胤。</p>
段無胤若有所思說道：“你是鐘家人，從來沒有在鐘家待過，憑什么玄上宇肯放心將這個行動交給你？”</p>
“這一年來說的好聽，溫水煮青蛙，可笑的是最后讓青蛙給跑了。”黑袍小侯爺不無嘲諷：“鐘二，把唐門逼到絕境的是你，最后唐門跑了；接著圍堵雪霧森林的也是你，然后易瀟和蕭布衣也跑了；所有的行動都在你的指揮下，到頭來北魏忙活一年，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什么也沒有撈到。”</p>
段無胤瞇起眼緩緩說道：“說你不是存心而為之，有誰相信？”</p>
這是鐘二第一次停頓身形。</p>
風雪太大。</p>
鐘家小二爺拋了拋頭發，輕聲笑道：“你們信不信，與我有何干？陛下和國師大人信我就好。”</p>
“剛剛那一箭，所有人都看見了。”鐘二笑了笑：“正中蕭布衣后心，箭尖上抹了毒，十字.弩入肉撐開，劇毒攻心，他還想怎么活下去？”</p>
段無胤沉默了。</p>
鐘二笑著說道：“至于唐門怎么逃脫的，與我無關，那位女閻王奉命殺入唐門，最后是她放唐門離開的。”</p>
段無胤忍不住道：“剛剛若是你接著指揮，易瀟極大概率被圍剿而死。”</p>
鐘二面無表情說道：“我死了兩個傀儡，最后射出那一箭，已經暴露了真身。如果我接著指揮，再被那個小金剛體魄的怪物尋到機會，那一箭你替不替我抗？”</p>
黑袍小侯爺唯有沉默以對。</p>
鐘二突然綻放笑顏，拍了拍段無胤肩膀。</p>
“做人貪生怕死，總是很正常的。”</p>
鐘家小二爺瞇起眼，打量著身邊的段無胤，輕聲說道：“我自幼喪失雙親，從小就不在鐘家養活，你沒見過我也很正常。”</p>
“我聽說了，你是鐘家從外面帶來的年輕吞噬相傳人，未來的大修行者。”鐘二懶洋洋說道：“鐘玉圣很看好你。”</p>
段無胤突然怔了怔。</p>
鐘二緩緩驅馬，繼續前行。</p>
段無胤默默跟上。</p>
始終領先半個身位的鐘二突然開口：“我還聽說......鐘玉圣要把我妹許配給你？”</p>
黑袍小侯爺微怔。</p>
鐘二笑瞇瞇開口說道：“她現在身在齊梁，而且這輩子都不會回鐘家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p>
段無胤愕然望向鐘家小二爺。</p>
那位只是懶洋洋說道：“怎么？想告狀？”</p>
“段無胤，隨你去告，怎么告都可以，說我放走唐門，放走易瀟蕭布衣，告鐘玉圣，告曹之軒，告玄上宇，都隨你。”</p>
“唐門的事情......還真是你做的？”段無胤寒聲說道：“你這是......叛魏。”</p>
“凡事講究證據吶。”鐘家小二爺緩緩掉轉馬身，笑著說道：“我做的這些，有好幾千雙眼睛看著在，屎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不然我可要告你誹謗啊。”</p>
段無胤瞇起眼，面色陰沉。</p>
鐘二笑意不減：“想出手？自然也隨你，我這具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傀儡，但若是你出了手，我就要制你的罪，再把你流放到西域，我倒想看看棋宮那頭朱雀會怎么吃掉你這個臭名昭著的吞噬相人類修行者？”</p>
黑袍小侯爺第一次遇到這種人。</p>
鐘二端坐馬背，端的是瀟灑自在。</p>
“那個男人眼中什么都沒有，親情，血緣，都是假的。他眼中只有力量，為了力量，不惜連老佛爺都殺了，何等喪心病狂？”</p>
“鐘玉圣現在是宗師，我知道我殺不了他。”鐘二瞇起眼，聲音緩緩平靜：“可他以為他不追究陳年舊事，我就可以一筆帶過？”</p>
他信手將森羅道黑袍擲去，擲在雪地里。</p>
里面是南海紫色道袍。</p>
段無胤面色變得相當精彩。</p>
“你很好奇我的師門？”</p>
鐘家小二爺伸展身子，懶懶說道：“在下不才，師出南海終巍峰，如果真惹出了什么事情，大師兄會替我擺平，二師兄會幫我跑路，小師妹會為我出謀劃策，師父會為我出頭。”</p>
“我他媽的就這么一個妹妹。”鐘家小二爺笑得有些猙獰，兇相畢露，惡狠狠問道：“還能眼睜睜看著被鐘玉圣給你糟蹋了？”</p>
段無胤不知道該怎么回應。</p>
“我娘死的早，鐘家從小不接見我，我一直是孤家寡人。”鐘二笑著說道：“但大師兄時常對我說，孤家寡人要有孤家寡人的活法。”</p>
“我是孤家寡人，可我背后還有師門撐腰。”</p>
“這就是我的活法，你說，我還有什么好怕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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