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衣峽的路很長。</p>
這條綿延的峽谷，被譽為西關之口。</p>
若南上而行，裂口入內，出峽就是西關。</p>
雨勢一直很大，小殿下腳底的泥土積水很多，每一腳踏下，泥土凹陷，雨水四濺。</p>
兩個人一路相伴，跌跌撞撞。</p>
這么走來，有十萬里了。</p>
這最后的一段路，難免顯得有些孤獨而漫長。</p>
蕭布衣一直想找些話題，避免因為沉默而導致的尷尬。</p>
而無論二殿下說些什么，小殿下都只是淺淡的嗯一聲。</p>
易瀟其實有認真在聽。</p>
只是這段路安靜得有些不太正常。</p>
沒有一絲殺機的地方，是最危險的地方。</p>
沒有殺機，便是處處殺機。</p>
現在小殿下只想把這條路平安走完。</p>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出悲劇在自己眼前上演。</p>
蕭布衣靠在易瀟肩膀，笑罵道：“能不能認真聽我說話？”</p>
小殿下吸了吸鼻子，注意力依舊放在周遭環境。</p>
他笑道：“你說，我聽著呢。”</p>
蕭布衣知道背著自己的那人不想錯過一絲風吹草動。</p>
小殿下的步伐很平穩：“最后一段路了，其實有什么話，你可以等回家了再說。”</p>
蕭布衣笑了笑說道：“累，待會想睡一覺，現在就說好了。”</p>
易瀟沉默了。</p>
“榆木腦袋其實聰明的很，他不是傻子，肯定會來接我們。”蕭布衣輕微咳嗽，笑道：“說不定齊梁的龍船已經在西關渡口靠岸了。”</p>
小殿下輕輕嗯了一聲。</p>
二殿下垂下眼簾，又道：“涼甲城里，你說出了我想說的話。不單單是你，我也不希望齊梁和北魏就這么開戰。”</p>
小殿下又輕輕嗯了一聲。</p>
“現在局勢處在一觸即發的狀態。”蕭布衣聲音有些虛弱說道：“我擔心那個榆木腦袋就這么來西關，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p>
易瀟默然不語。</p>
蕭布衣聲音逐漸低了下來。</p>
他低聲說道：“你知道嗎.......”</p>
“我有一種預感。”</p>
二殿下輕聲說道：“她來了。”</p>
易瀟腳步微微停頓了那么一秒，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接著繼續前進。</p>
蕭布衣笑著說道：“很快就要出西關了，我不希望讓她看到我這個樣子。你自己說，一個男人讓別人背著走出西關，是不是丟死人了？”</p>
小殿下平靜說道：“我不會放你下來的。”</p>
蕭布衣無奈苦笑說道：“喂......不至于這樣吧，我還是有力氣自己走路的。”</p>
易瀟面無表情說道：“安全為大，活命要緊。”</p>
蕭布衣拍了拍易瀟肩膀，得到的回應只是沉默，無奈只能放棄這個念頭。</p>
二殿下又幽幽說道：“我們修行儒術的人，專修心境，單論直覺，要強過其他修行者。”</p>
小殿下搖了搖頭，不吃這一套：“別想著拿什么歪門邪道說服我，沒有用的。”</p>
蕭布衣呸了一聲，笑罵道：“你愛背就背著吧，我拗不過你。”</p>
兩個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p>
......</p>
......</p>
蕭布衣想了很久。</p>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說了很長的一段話。</p>
“在齊梁蘭陵城的時候，我曾經做過一個夢。”</p>
“我夢見我一個人孤獨的北上，直到遇到了另外一個人。”</p>
“我和她一起將整個世界都看遍。”</p>
“那個夢里的世界，實在是太美了。”</p>
“有一望無垠的紫竹海洋。”</p>
“有浩瀚廣袤的北原大地。”</p>
“連綿數里的高原雪山——”</p>
“還有潮起潮落的琉璃大海。”</p>
“之后我睜開眼的每個白天和夜晚，那副場景在腦海里揮之不去，我想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忘不掉這樣的景象。”</p>
二殿下開心笑了笑，“而那時候的我和你是一樣的，在蘭陵城待了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出過門。”</p>
“但是我覺得這不是夢。這是一種預感，將來有一天會成真的。”</p>
小殿下抿了抿有些干枯的嘴唇，仔細在聽。</p>
蕭布衣認真說道：“后來我真的一個人北上了，我遇到了唐小蠻。”</p>
“洛陽門開的那一刻，我覺得我踏進了夢里。”</p>
“夢里那個陪我走過全世界的人，當她的面容在我眼前逐漸具象起來，當她騎上了我的馬，我才敢相信這不是夢，這是真的。”</p>
二殿下搖了搖頭，笑著問易瀟：“你相信一見鐘情嗎？”</p>
易瀟點了點頭。</p>
“這就是了。”蕭布衣繼續笑著說道：“當時心底有一個聲音，在狂呼吶喊一般對我說——”</p>
“是她了！”</p>
“就是她了！”</p>
“后來我陪她走過了洛陽的紫竹，走到了北原的雪地，翻山越嶺，亡命天涯。”</p>
“我從來沒有覺得后悔，我只覺得幸運。”</p>
“真的很幸運啊。”</p>
二殿下嘆了一口氣。</p>
小殿下平靜說道：“聽出來了，你說了很多話。”</p>
二殿下笑著說道：“說了這么多，是因為我真的很累。”</p>
易瀟突然有些微怔。</p>
蕭布衣的聲音有些虛弱，依舊在笑：“如果我待會睡了，睡著了，這些話......可能就說不出來了。那時候你背著我出去也好，怎么樣出去都好，等到見到了她，一定要把我剛剛的那些話......說給她聽。”</p>
小殿下心底浮現一絲不詳的預感。</p>
身后的那個男人閉上了眼睛。</p>
蕭布衣的魂力在一瞬之間開始燃燒，元力同時開始沸騰。</p>
雙手一直按在易瀟肩膀，此刻化拉力為推力。</p>
猛然一推，把小殿下與自己推離了出去。</p>
易瀟愕然回過頭來。</p>
半空中后撤之勢的蕭布衣笑著說道：“跟她說......”</p>
“如果能活著出去，江河湖海，我陪她一起看盡！”</p>
漫天的雨珠，在這一刻恍若凝結。</p>
有一道身影在蕭布衣頭頂降落，如從虛無之中超脫，浮現。</p>
蕭布衣笑著抬起雙手，施法結印，儒術浩瀚元力拔地而起。</p>
那人蓄勢已久的術法從天而降，攜帶著磅礴雨氣轟然砸下。</p>
兩個人儒術對轟。</p>
那一刻變得極為緩慢——</p>
小殿下愕然望著這一幕，想不通那道身影究竟是怎么樣出現的。</p>
株蓮相和龍蛇相自始至終沒有發現一絲異常。</p>
那個身影從漫天雨幕之中穿透而出。</p>
陳萬卷！</p>
易瀟陡然間在他身上感應到一股極為熟悉的氣息。</p>
那是一股極淺極淺的天相氣息。</p>
在洛陽的天酥樓前曾經見過。</p>
太虛相！！！</p>
小殿下剎那紅了雙眼，左手元力右手魂力，兩股截然相悖的力量被強行按壓融合在一起。</p>
下一瞬間，易瀟沖向了那道從空中落下的虛無縹緲身影。</p>
九天雷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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