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隨青石菩薩入了仙碑世界。</p>
場上只剩下幾大世俗勢力。</p>
葉十三雙手捏緊衣袖袖口,一手抬起,隔著袖子捂住嘴唇,鮮血浸透袖口,滲出五指,染盡另外一邊衣袖,眉宇上有些擔(dān)憂之色。</p>
公子小陶語氣不溫不火,反倒有些冷嘲熱諷的意思。</p>
“諸位若是不怕死,大可以再想上片刻。”</p>
轟然一聲——</p>
一道火紅血光宛若流星般狠狠砸在山頭之上,尚未來得及露出火光之內(nèi)的魔頭真身,兩側(cè)猛然有大風(fēng)壓來,宛若天塌。</p>
紫府崩碎之勢剛剛止住,大大跌境不如從前的葉十三,此刻皺眉合攏雙手,掌間兩只水袖砸在一起,依舊保留了三分妖孽之境的道胎大師兄猛然雙手發(fā)力,面色再度蒼白三分,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口鮮血。</p>
那道魔頭剛剛站起,身旁血光還在燃燒,忽然之間元氣如墻般將他鎖死,兩道萬鈞重的空氣城墻隨著葉十三的猛然合掌剎那合攏——</p>
任平生有些悚然看著那道被葉十三合掌之后硬生生震成“虛無”的九品魔頭,心想若是未曾有之前那場撞到槍口上的紫府之戰(zhàn),這位道胎大師兄,恐怕真的是南海境內(nèi)全無敵手。</p>
即便以自己如今的修為,對上大大跌境的葉十三,恐怕也是十死無生的局面。</p>
南海大師兄面如金紙,抬起頭來,掃視了一眼遠方密密麻麻砸來的“火紅流星”,沉聲說道:“諸位,葉某心有不逮,容不得各位再做考慮,若是無人愿入仙碑,便自求多福吧。”</p>
此言落下,便再也沒有回轉(zhuǎn)余地。</p>
江輕衣倒是沒有猶豫,輕笑一聲,道:“西關(guān)隨我入碑。”</p>
齊梁和北魏的兩位領(lǐng)袖人物卻是面色凝重。</p>
簡大神將和羽公老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心想那幾位武力值最高的妖孽都入了仙碑,齊梁北魏這趟赴南海的人物比不得那幾位未來的活神仙,在荒域里更是翻不起浪,此刻進了仙碑,跟在那幾位妖孽身后,興許還能落個周全。</p>
羽公老人腰背佝僂,即便到了如今這般境地,依舊不急不躁,而是靜靜望著身旁的簡肇薪大神將,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p>
目光里一片平靜。</p>
大國師在臨行之前對自己說,若是有臨時變故,而自己拿捏不準,無須擔(dān)憂,實在無法抉擇,只需要跟著那位齊梁的大神將一齊行動。</p>
所謂兵道,如蛆附骨,大抵如此。</p>
簡大神將笑著望向自己這位曾經(jīng)交手數(shù)次的老朋友,北魏殿會,兩腳野狐,楊姓羽公。</p>
他從腰間行囊之中取出了一個紫色錦囊。</p>
國師大人留過一個錦囊,南海之行,到了關(guān)鍵時候可以拆開。</p>
簡肇薪深吸一口氣,拆開錦囊,未曾拆開那張折疊的油紙。</p>
心底默念一句。</p>
可否入仙碑?</p>
拆紙之后,見得一字。</p>
“可。”</p>
......</p>
......</p>
仙碑之內(nèi),究竟是什么?</p>
這座一整個大世,就只刻了寥寥幾個人名字的碑石,為什么會被稱作全天下人最大的造化?</p>
簡肇薪不懂。</p>
當他踏入仙碑世界的那一刻。</p>
他懂了。</p>
前后左右,什么都沒有。</p>
身前沒有那些在自己之前踏入仙碑世界的人,身后也沒有一位齊梁陣營的追隨者。</p>
整片天地,偌大空曠。</p>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自己記憶之中,最不愿意追溯的那一段記憶。</p>
人最不愿意看到的記憶,往往是最后悔,最不愿意回憶的片段。</p>
因為沒有辦法重新來過。</p>
而若是讓人可以重新來過呢?</p>
簡肇薪微微一怔,身子里忽然撲來一個輕靈的身軀。</p>
他抱住了那道身影,向后跌退了兩步,整個身子僵住,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雙手,卻不知道該往何處放。</p>
“薪哥。”</p>
那個女子聲音哽咽。</p>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p>
“我就知道,你不會騙我的。”</p>
簡大神將手指顫抖,緩緩移到她的肩頭,沉沉按下,確認了這不是一場夢境。</p>
女子揚起脖頸。</p>
簡肇薪緩緩闔上眼,伸手摩挲。</p>
眼前的人兒,衣服布料的質(zhì)感,肩頭發(fā)絲的香氣,因喜悅而顫抖的嘴唇,濕潤溫軟的櫻瓣。</p>
這一切的一切,都與記憶中的吻合,無二。</p>
簡肇薪面頰兩行淚流下。</p>
如果讓自己重新來過。</p>
這一切悲劇,后面的結(jié)局,會不會不一樣?</p>
......</p>
......</p>
“鑰匙。”</p>
這兩個字,哐當一聲砸在小殿下的心底,宛若萬鈞沉重,剎那將心湖砸得波濤滔天,直直墜入最深之處。</p>
下跌再下跌,最終墜底之后,瘋狂翻涌!</p>
大煞之氣,霸道之氣,在心湖之內(nèi)轟鳴汪洋,整片魂海,整個蓮池,在西妖的二字之下,算是引動,算是勾扯,一霎之間風(fēng)起云涌,接著無數(shù)記憶碎片在蓮池之內(nèi)翻滾而起。</p>
此后發(fā)生的什么,居然是沒了印象。</p>
易瀟只記得有人扶著自己,再也記不得其他。</p>
......</p>
......</p>
仙碑世界之中,一片空曠寂靜。</p>
小殿下被青石和魏靈衫一左一右扶到了仙碑世界之中,一左一右的攙扶忽然之間消失。</p>
易瀟就這般兀然跌了下去。</p>
像是失去了所有的重量,發(fā)絲在腦后飛舞,飄溢,卻不會讓人覺得有絲毫異樣。</p>
半空之中,似乎有一只無形巨手,將易瀟的身子輕柔托起,速度不斷減弱,最終讓其柔和落在地上。</p>
一直合上雙眼的小殿下,意識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身體里的那股無力感消散的差不多,才緩緩醒轉(zhuǎn)過來。</p>
他趴在地上,緩緩睜開雙眼。</p>
整個世界傾斜在易瀟的眼前。</p>
他的眼簾微微合攏,腦袋里一陣沉重,微微偏轉(zhuǎn)頭顱,意識清醒了一些,木然搖了搖頭,眼中的天空和大地才緩慢掉轉(zhuǎn)位置。</p>
小殿下緩緩坐起身子,手腳有些發(fā)麻,酸軟。</p>
他怔怔看著眼前的那座碑石。</p>
碑石之上,原本在最上層寫著為數(shù)不多的名字。</p>
北仙李長歌,南圣人葉十三,東君王雪齋。</p>
這些妖孽,無一例外都列在了碑上。</p>
而此刻,那座碑石迅速綻開裂紋,一個又一個名字浮現(xiàn)其上。</p>
妖孽之下的第一個名字是張游,接著第一批涌入仙碑世界的江湖草莽,此刻名字陸陸續(xù)續(xù)浮現(xiàn)在仙碑之上,每浮現(xiàn)一個,仙碑就綻裂一分。</p>
魏靈衫,江輕衣,任平生。</p>
再到簡肇薪,楊羽公,齊梁北魏的陣營,最終仙碑浮現(xiàn)的名字,全部停住。</p>
密密麻麻,填滿仙碑。</p>
原本是無字碑的留仙碑,此刻被近百的人名填滿。</p>
這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份造化,歷代大世以來,卻只有妖孽可以入留仙碑,來看一看,自己究竟有何不足之處,需要彌補。</p>
留仙碑,可以彌補“后悔”。</p>
這世上有后悔藥。</p>
可有資格拿到這份后悔藥的,就只有那么幾個人。</p>
如今不一樣了。</p>
易瀟怔怔看著眼前的碑石,手指輕輕觸在石碑之上,緩緩挪動,從一個又一個的人名之上掠過,不做停留。</p>
從頭到尾。</p>
所有的人名,入了仙碑,都有記錄。</p>
而唯獨,沒有自己的。</p>
“碑上的人,都背負著因果。”</p>
一道相貌精致無暇的少年身影,緩緩從小殿下背后浮現(xiàn),盤坐在仙碑世界的“虛空”之中,笑瞇瞇說道:“而殿下您沒有,所以碑上沒有您的名字。”</p>
易瀟有些悚然的回過頭,看著這張不知何時與自己貼近距離,此刻最多不過尺余的少年面龐,這張少年面龐看上去如瓷器般精致,乍一看有些面生,仔細看去,眉目之間卻有些說不清的眼熟。</p>
瓷器少年懸浮在空中,盤膝而坐,雙手按著腳踝,笑瞇瞇道:“師尊對我說過,這世上最大的拘束就是因果,就像是欠了債要還錢,殺了人要償命,凡事要講個道理。”</p>
“而因果二字,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p>
瓷器少年緩緩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碑石之上。</p>
他很隨意的按住一個名字,輕輕說道:“因果連接,輪回生花。這座碑石,便是天底下最大的因果,也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在很多年前,無數(shù)功成名就的大修行者想入留仙碑,去挽回當年的錯事,只可惜塵埃落定,即便入了留仙碑,也無法改變當年的‘因’,去推翻此后的‘果’。”</p>
瓷器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說起話來語氣輕靈:“他們不知道,即便再重新來過一萬次,結(jié)局也是一樣。”</p>
“若是沒有當年的那樁‘錯事’,他們就沒有機會來到這里。”</p>
“如果沒有機會來到這里,就沒有辦法重新來過。”</p>
“這本就是一個無解的圓,解開了圓的開頭,就無法再重新系回去。”</p>
懸浮在空中的少年輕輕振袖,笑著對易瀟說道:“有人說,這世上有后悔藥,留仙碑就是所謂的后悔藥。”</p>
“都是放屁。”</p>
“這世上根本沒有后悔藥。”</p>
“在留仙碑的無數(shù)次輪回之中,越是放不下,越是糾纏不休,越是輪回沒有止境。”</p>
“這世上,哪里有所謂的后悔藥?”</p>
少年托腮望著那道碑石上的名字,已經(jīng)有些名字開始黯淡下去。</p>
“在留仙碑耗盡他們的魂力之前,若是放不下,便是放不下。”</p>
“留仙碑的確是這世上最好的治后悔的‘藥’,治療的方式......卻不是讓人重新來過。”</p>
“而是讓人放棄后悔。”</p>
“不在乎了,或者忘了。”</p>
懸浮在碑石前的少年,伸出一根手指,從碑石上拎出了一個名字,那個名字頓時化為一片不大不小的光幕。</p>
“殿下,看吶,這個女子哭得多傷心啊。”</p>
少年輕聲感慨說道:“這已經(jīng)是多少世了?反正我數(shù)不清了。她可真是個古怪的人吶,進了仙碑之后,無數(shù)次輪回,即便每一次都被刺的遍體鱗傷,撕心裂肺,也不愿意選擇忘記。”</p>
易瀟怔怔看著光幕里的西妖。</p>
他喉嚨里有什么一酸。</p>
“其實......世上還是有后悔藥的。”</p>
少年突然頓了頓。</p>
他咧開嘴,開心說道:“殿下,你想?yún)龋麄兌加幸蚬í毮銢]有。”</p>
“你就是因果。”</p>
“你就是......這世上唯一的‘后悔藥’。”</p>
(PS:二更完畢,大家晚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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