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漫西域。</p>
在赤土之外,西域并非一片平原。</p>
大大小小的雪山相互銜接,連綿,臥龍一般交疊,起伏。</p>
龍口銜龍尾。</p>
在一座矮小雪山的山頂之上,有一節車廂。</p>
這節車廂的車頂落滿了大雪,看得出來久在雪域奔波。</p>
只是自八尺山上的山海經大放威能之后,整座西域都變得極為危險,深入西域內部的人族探子全都死盡。</p>
便再也沒有人敢冒著巨大風險,前往妖族雪域。</p>
這節車廂靜靜立在雪山山頂,因為雪山矮小的緣故,并非一覽眾山小,整節車廂上懸掛著密密麻麻的符箓,在大雪之中來回鼓蕩,居然沒有馬匹拉動車廂,而是車廂最前頭拴著一頭雪白獅子。</p>
照夜玉獅子。</p>
當年的雷霆城城主段無胤,便是以照夜玉獅子為坐騎,一路從封地雷霆城奉旨接詔,最后趕到洛陽。</p>
這頭通體雪白的照夜玉獅子,居然渾身上下一絲妖氣也無,額首也貼了一張符箓,寫著四個字。</p>
吞云吐霧。</p>
這頭懶洋洋的照夜玉獅子鼻息之間有絲絲縷縷的煙氣來回穿梭,倒是沒有抵達吞云吐霧的境界,不過確有一番仙人景象。</p>
這節車廂之上的符箓,寫著各自不一的字,諸如“冠蓋九霄”、“一騎絕塵”的四字符箓,便是大紅大紫之色,一片刺目,接著“如意”“平安”這類的二字符箓,便是柔和黃色,珠胎暗結,并不耀眼。</p>
滿車車廂的符箓,一派浩然正氣,隨大風大雪一同來回鼓蕩,靜盡生動。</p>
車廂里坐著一位年輕的書生。</p>
他低垂眉眼,打量著膝上朱紅漆色剛剛曬干的符箓,不發言語。</p>
外面是大雪天,天寒地凍,可他僅僅只穿一身粗布麻衣。</p>
車廂內的頂板之上貼著一張泛黃符箓,上有“冬日”二字,整節車廂盎然如春,甚至還養有一盆綠植,狹長青葉輕輕搖晃,長勢極好。</p>
年輕書生對座坐著一位女子,女子懷中抱著那盆青葉,雙肘輕輕搭在膝蓋上,靠著內臂輕輕兜摟住青葉,雙手順勢做了個托腮動作,目光透過青葉縫隙,落在自家男人的面上,來回打量著這張看了百遍也不生厭的臉孔。</p>
她的手指輕輕敲打臉龐:“夫君呀,我們好像等了許久了。”</p>
年輕書生輕輕嗯了一聲,將那張寫著四個字的朱紅符箓輕輕拎起,符箓背對女子,其中內容僅僅只有自己可見。</p>
他拎著這張符箓,將其有字一面對準車廂的門后。</p>
松開手后,那張符箓便懸浮不動。</p>
若是打開車廂廂門,便會看見這張符箓寫了什么內容。</p>
年輕書生笑著說道:“過不了多久的,那張‘替死’的符箓已經碎了,說明王落在赤土拖住了那頭老虎。”</p>
不等女子開口,他便繼續輕聲說道:“她若是逃出了赤土,便會選擇一條最近的路。”</p>
女子有些擔憂。</p>
這么大的一節車廂,就停在大雪山上,難道不會被人瞧見?</p>
以往行走西域無事,可這一次據夫君說,是一位妖族了不起的人物。</p>
“無礙的。”</p>
“那人受了傷,油盡燈枯,看不見‘蟄行’的。”</p>
布衣男人繼續低下頭,以手指做筆,指尖輕輕發力,傷口破裂,擠出朱紅,在最后一張大黃符箓上寫了兩字。</p>
“清夢。”</p>
“夫君~”女子滿眼冒星星,“你可真厲害~”</p>
蕭布衣溫柔笑了笑,將那張泛黃符箓貼在了自己的手臂袖內,而后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唐小蠻的腦袋。</p>
......</p>
......</p>
白虎大圣的眼前是連綿不斷的雪山。</p>
她意識到,那位齊梁的二殿下,很有可能已經來到了西域。</p>
王落的替死之術,以及自己腳底生出的枯木,絕不是佛門術法,大榕寺的那個轉世和尚也不可能插手凡俗戰事。</p>
佛道儒。</p>
儒術。</p>
天下儒術兩位傳人,一位蕭布衣,一位陳萬卷。</p>
白虎大圣的氣息屏住,收斂到了極低的一個范圍,她如今狀態不易交戰,人族下九流的修行者手段駁雜,絕對不容小覷,尤其是蕭布衣這種皇儲弟子,身負莫大氣運,本是向死而生之人,在經過西關一劫之后重新煥發生機,便得了天大造化。</p>
這些年不曾露面,恐怕修為已經增進了一大截。</p>
白虎大圣的六感攀升,她努力去探知著人族修行者的元氣氣息。</p>
方圓數里,并無一絲一毫的元氣氣息。</p>
說明沒有人來過此地。</p>
但她仍然不敢掉以輕心。</p>
儒術修行者,完全可以做到依靠偏駁旁門若不適用元氣,來催動某樣物事趕路。</p>
白虎大圣輕嗅鼻尖,她想到中原境內,無論是齊梁還是北魏,都有皇室貴族子弟喜歡篆養巨大妖獸,依次代替馬匹趕路,譬如雪域碧虎,再譬如照夜玉獅子。</p>
她并沒有嗅到諸如此類的妖氣。</p>
看來也并不是以此代步。</p>
她有些疑惑。</p>
難不成真的沒有趕來?</p>
是自己多慮了?</p>
白虎大圣深吸一口氣,她抬起頭來,面具之下的虎目微微瞇起,將遠方的大雪景象掃視一圈。</p>
山高路險。</p>
山矮路平。</p>
蕭布衣是個多智之人。</p>
他會賭自己走哪?</p>
捫心自問,若是自己來堵人,用了一切手段屏息斂神,便定要選在一處地勢最高的雪山,登高而望遠,將這片雪域都收入眼底。</p>
白虎大圣腦海里紊亂一片。</p>
她冷笑一聲,拎著小殿下衣領,目光停留在最矮小的那座雪山之上。</p>
一路疾行。</p>
并非遇到阻礙。</p>
直到她等到山頭。</p>
大雪陡然凝聚,而后遮住她的面具視線。</p>
白虎大圣面無表情,放慢腳步。</p>
她停在了山頂。</p>
腳底有無數霧氣繚繞,將她的大風阻擋在外。</p>
一節車廂顯露而出。</p>
車廂內是一聲溫和的聲音。</p>
“這位......怎么稱呼?”</p>
白虎大圣并不做聲。</p>
她只是漠然打量著盤在車廂前頭,那頭懶洋洋睡覺,此刻睜開眼后,被白虎大圣嚇得不輕的照夜玉獅子。</p>
“好一頭被人類馴化的畜生,見了主子也無動靜。”白虎大圣輕輕笑道:“不知尊卑貴賤......這在西域,是要被扒了皮,再抽骨的。”</p>
那頭照夜玉獅子咕噥了一聲,委屈巴巴將身子靠向了車廂,縮成一團,活脫脫像一只大狗。</p>
車廂內安靜了一下。</p>
“這已經在西域了。”</p>
蕭布衣很溫柔地說道:“大圣,在齊梁有一句話,不知你聽過沒有?”</p>
“打狗......也要看主人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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