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無數劍，每一劍皆可取人性命。</p>
有千萬把劍，每一劍皆可斬金石。</p>
余下數百把劍，若是劈山開道，截江擊浪。</p>
真正的名劍，不過數十把，逢上良主，大放異彩之時，劍氣所至，摧城開山，所向披靡，沛莫可擋。</p>
可沒有一把劍，可以斬斷命運。</p>
一把也沒有。</p>
至少......在春秋前，是沒有的。</p>
懷中抱劍的劍客，即便劍道有所成，成了享譽江湖的所謂“劍修”，到了任平生這樣的境界，也遠遠不能擺脫被因果纏身的命運。</p>
即便成了“劍仙”，僥幸證得大道，也離那一步差了太遠。</p>
大稷山脈前雷光徹散，于是天地漆黑，狂風大作，野草四動。</p>
站在小殿下身旁的白衣男人，手掌心抵著劍柄，于是“因果”劍鞘緩緩翹起一個弧度。</p>
劍宗明沒有去看“大君”，而是與其并肩站在一起。</p>
他輕聲感慨說道：“你很強。”</p>
懷中抱著梁涼的“大君”抿了抿嘴唇，他感應到了身旁白衣劍客的滔天劍氣，比起他所在年代的那些大修行者亦是不遑多讓，偏偏將劍氣內斂到了極點。</p>
兩柄劍鞘。</p>
兩柄長劍。</p>
“因果”與“獨孤”。</p>
劍宗明木然望著天空，平靜說道：“你并沒有我期待得那么強......是造化被霸王分去的緣故么？”</p>
“大君”目光始終落在梁涼身上，他有些焦急地俯下頭，試著將金色氣運重新渡回懷中女子口中，發現只是徒勞，一縷一縷天上氣運，入了西妖檀口，也不過如煙一般溢散。</p>
劍宗明輕輕嘆了一聲。</p>
他有些惋惜的說道：“大君原來也并非無所不能啊......”</p>
大君可以在妖族獸潮，洛陽鐵騎面前，獨抗一面，開出一片清凈之地。</p>
大君可以殺上九天，取天人鮮血，氣運。</p>
可大君也有做不到的事情。</p>
他救不了想要救的人。</p>
“小殿下”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一字一句極為用力地說道：“你......能救她？”</p>
劍宗明沉默了一會。</p>
“小殿下”睜開雙眼，眼中猩紅一片，血絲密布，絕望地看到，身旁的白衣劍客，緩緩搖了搖頭。</p>
“我救不了她。”</p>
“如果我能，我會出劍，讓你看看我這柄劍，是不是足夠鋒利，在那個劍修還沒崛起的年代，能不能讓西域大君也折眉低腰。”劍宗明輕輕笑了一聲，惋惜說道：“只可惜我救不了她，我現在也不想對你出劍了。”</p>
劍宗明停頓剎那，說道：“但有人能救她。”</p>
“轟”地一聲。</p>
大稷山脈前的荒野上，似乎有雷霆再度炸開，卻沒有絲毫雷光蔓延，天地一聲驟爆，接著便是極靜，原來是無數猩紅元氣，在“小殿下”身旁拖曳迸發，獵獵組成一條巨大披風。</p>
“大君”時刻——</p>
方圓的時間都變得無比緩慢！</p>
于是梁涼的生機也溢散得無比緩慢。</p>
可緩慢終歸是緩慢，她體內的那些妖氣，還有無數轉世結余的業力，在此刻“緩慢”迸發，水漲船高，終于引動血液，造成不可逆的傷勢，即便“大君”時刻加持，恐怕也難逃死劫。</p>
血紅披風倒天而飛。</p>
劍宗明站在“大君”時刻之中，并不受到影響。</p>
他的身旁，“因果”劍氣自鞘中一蓑一蓑不受控制地迸濺開來，這世上所有的“因果”都無法沾染周身三尺之內，連“生死”，“時空”，全都被劍氣斬斷。</p>
大君面色凝重看著這個腰側懸掛兩劍的“大劍仙”。</p>
若是他愿，那柄掛在腰間，純粹由“因果”凝聚的虛劍，甚至可以讓他在這個世上待到無數因果破滅的那一天。</p>
沒有生老病死。</p>
眼前的白衣劍客，除了劍以外再無他物，拋棄了所有，比起自己超越大宗師的境界，他似乎抵達了一種更加玄妙的境界。</p>
沒有優劣。</p>
這是一條全新的道路。</p>
而不得不說，眼前白衣劍客的殺伐之力，要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強大得多。</p>
大君的造化被第十世的霸王分去太多。</p>
即便如此，他依舊穩坐“眾生境”，登天斬下一根天人手指。</p>
若是要與眼前的白衣劍客生死相殺，恐怕比天上那一戰要艱難得多。</p>
人間何時有了如此驚艷之人？</p>
大君深吸一口氣，看到白衣劍客伸出一手，指了指南方，毫不客氣地說道：“那個能救她的人，在......”</p>
微微停頓，劍宗明表情琢磨玩味地念出兩個字。</p>
“淇江。”</p>
倏忽一聲。</p>
大稷山脈空空如也。</p>
劍宗明輕輕咂舌，不曾想到那位大君的性子如此焦急。</p>
他想了片刻，喃喃道：“有些可惜了，早知道就出劍打一架了。”</p>
他站在大稷山脈，仰頭望天，眨了眨眼，伸出兩只手，掰下一根手指，戲謔笑著說道：“還剩......九根手指了啊。”</p>
這一句話說完，天空之上，當然沒有回聲。</p>
長夜漫漫。</p>
沒有光明。</p>
那個白衣男人站在這里。</p>
這里就是光明。</p>
......</p>
......</p>
淇江中段。</p>
有一道身影倏忽出現。</p>
原本在淇江破浪行駛的龍船，甲板上立著舵手，額前絲巾保持著飛掠的姿態，顆顆水珠清晰可見，只是此刻凝固不動，宛若雕塑。</p>
整座巨船，大槳保持著拍下接觸水面的那一刻，巨帆鼓起，只是天地間狂風也無，巨浪也無。</p>
只有那道血紅身影，抱著同樣血紅的女子，不受控制。</p>
他便是這個世界，這個時刻的主宰！</p>
那道血紅身影瞬移一般來到船底，“粗暴”推掌，將整座船推出數里，帶出江面數里長的巨大水柱，如此這般橫移搬截，在時間凝固的瞬息之間，將整截大江的中段全部清空！</p>
下一剎那，淇江的“大君時刻”稍稍平復。</p>
最中央之處，“小殿下”一腳踏下，無數水柱通天而起，以他一腳為圓心，整截大江如大碗倒扣，轟然排開，只是在短暫的這個呼吸之中，飛濺而出的數之不清的水珠，再度凝結起來。</p>
“大君時刻”重新降臨。</p>
每一顆水珠，都是一片自成的小世界，重若萬鈞。</p>
在水珠最中央的“水世界”，大君微微握掌，面色凝重，收攏五指，低下頭來，幾乎可以看清的淇江水底陸地，此刻兩排江水，不受“大君時刻”掌控地落下，疊加， 迅速溢滿缺口。</p>
大君一拳打下。</p>
淇江悶響一聲。</p>
這一拳可以打出方圓一里的所有江水，在此刻只是輕微震顫，出頭不過尺余，便被壓了回來。</p>
血紅披風獵響的“小殿下”悶哼一聲，盯緊水底，瞳孔里血色蓮花不斷旋轉。</p>
漆黑的瞳孔里，除卻蓮花，緩緩掠現了一道雪白物事影子。</p>
那個雪白物事，是一只從江底緩緩駛出的小船。</p>
江底兩撥大浪砸下之后，便從不可預知之處，有這么一只小船，幽幽上浮，船頭上翹，垂直江面從水底懸浮。</p>
無數風雪，圍繞這只小船。</p>
像是一條上鉤的魚兒，這只小船如咬住魚餌一般，任由無形力量拉扯，從江底夢幻破開江面，先是船頭上翹，帶出一蓬江水，只是時間凝固，濺開的水珠凝滯在空中，便迅速結霜，整截江面一片青白，以至于船尾落下時候，迸發出砸碎一地堅冰的聲響。</p>
一蓑衣，一木槳。</p>
滿頭白發，一身白霜。</p>
坐在船上的是個年輕男人，面容清俊，風華絕代，時間在他身上如同凝固，與“小殿下”的大君時刻不同，他的身上，似乎便永恒覆蓋著時間停滯的屬性。</p>
白發人笑著說道：“又見面了。”</p>
他細瞇起眼，贊嘆說道：“你似乎不是你。”</p>
只不過一眼，他便看清了小殿下紫府內的魂魄，面色有些感慨，輕聲恭敬道：“居然是傳說中的那位大君啊......”</p>
大君面色凝重望著這位白發擺渡人。</p>
在他感知之中，這樣的一個人物，境界也超越了大宗師境界，同樣抵達了與自己一樣不可言的“眾生”境，在他所在的那個年代，仙氣消弭之后，修行便成了一件艱難的事情，想要成就這個境界，便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登天難事。</p>
一座江湖，怎會有如此多的逆天人物？</p>
白發初代城主眉眼柔和，英氣溢散，道：“大君不如坐上我的船？”</p>
大君忽然怔了怔。</p>
他懷中的女子，在“大君時刻”之中，緩慢流逝的生機，此刻居然完全停住了流動。</p>
這是完全凝固的時間。</p>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斜倚在小舟上的白發男人，風雪如灰，那個白發男人笑得溫和而善意。</p>
大君思考了很久。</p>
他問道：“您......能救她？”</p>
甚至用上了敬詞。</p>
初代城主笑著點了點頭。</p>
“好。”</p>
大君深吸一口氣，抱著梁涼，走出一步。</p>
這一步走出，有種恍惚感覺。</p>
他像是輕了許多。</p>
又像是失去了什么。</p>
他登船之前，心有靈犀回過頭來，看到了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與自己分離開來。</p>
自己只有魂魄。</p>
這話有些可笑，因為他本就只有魂魄了。</p>
那個年輕的魂魄重新占據了身體的主導權，有些微惘地睜開眼，看著自己離開這具身子。</p>
“您早就該離開了，大君。”</p>
一句話點醒大君。</p>
白發初代城主聲音柔和，輕輕說道：“坐上船，我送您......去彼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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