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云海，一線曙光如潮。</p>
蘭陵城的城門大開，四方宴客入內(nèi)，鞭炮聲音響起，大紅的綢緞鋪在路上，蘭陵城內(nèi)的皇族，從未見過如此盛大的婚宴。</p>
甚至......有些奢侈。</p>
這場婚宴的兩個男女主角，此刻尚未見面。</p>
今天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p>
唐小蠻已經(jīng)準備好了。</p>
所有人，都在等蘭陵城內(nèi)的那個男人出來。</p>
精心妝容的唐小蠻，穿著那一身鳳冠霞帔，端坐在轎中，蕭布衣的那節(jié)車廂，蓋上了一層大紅布，飄搖的符箓也都是喜慶的大紅色，顯得有些古舊，又不失端莊。</p>
唐小蠻有些不安地揭起大紅轎子的布簾，扯了扯就在車廂外的魏靈衫紫衣，欲言又止。</p>
魏靈衫看著唐家大小姐。</p>
心生贊嘆。</p>
唐小蠻未施濃重粉黛，只是化了淡妝，唇間含的胭脂比往常重了三分，肌膚雪白，映照得紅白相間，頗有些驚艷。</p>
當事人并未察覺，看到魏靈衫微怔了一下，反而憂心問道：“這副妝容......可有不妥？”</p>
魏靈衫笑著認真說道：“并無不妥，而且很是漂亮。”</p>
鐘雪狐看得怔了神，心想。</p>
一個女子，若是能嫁于如意郎君，那么大婚之時，便是最美麗動人之時。</p>
女為悅己者容。</p>
蕭布衣悅唐小蠻任何妝容。</p>
你若是念著他，要嫁于他，那么一顰一笑，一舉一措，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喜。</p>
如何能夠不美？</p>
......</p>
......</p>
蕭布衣推開空中樓閣的房門，覺得陽光好生刺眼。</p>
趴在空中樓閣的欄桿處，看著蘭陵城下方人流攢動，一片大紅，鞭炮的轟鳴聲音遠遠傳來，讓他覺得有些恍惚。</p>
恍惚的原因，或許是因為蕭望對自己說的那些事情，每一件都無比重要，又無比顛覆著自己對于這個王朝的認知。</p>
自己的老師。</p>
自己的國度。</p>
那些秘密，讓他覺得心生無限不解，卻無法告訴任何人，只能自己求索，求之不得，于是愈發(fā)煩躁。</p>
蕭布衣袖內(nèi)的雙手扶在玉欄桿上，此刻忽然攥緊。</p>
他深吸一口氣，想著身后屋子的那個老人，怎么就如此的“心慈手軟”，留下來的這些......爛攤子，到時候誰又能收拾了？</p>
他想到了大榕寺的使團已經(jīng)回去，說是寺里的監(jiān)院大人，病情委實不輕，需要回去照顧。</p>
當年青石菩薩給齊梁祈愿的時候，留下了那滴心頭血，還有一句讖言。</p>
“世間萬物，都有盛極而衰的那一天。”</p>
蕭布衣看著蘭陵城內(nèi)的子民，洋溢著的前所未有的強大，他實在不能相信，如此強盛的蘭陵城，還有從這一點輻射出去的，浩瀚廣袤抵數(shù)萬里的龐大疆土，百萬的齊梁雄獅，十九條強大道境，還有千萬的泱泱子民......</p>
在今年之后，便會盛極轉(zhuǎn)衰？</p>
他不愿這是一句讖言，情愿相信這是青石善意留下的一句提醒之言。</p>
蕭布衣腦海里一團亂麻。</p>
一道聲音傳來。</p>
“發(fā)呆？”</p>
他驚醒過來，看到不遠處的玉欄桿，有一道黑色蓮衣身影，半坐在空中樓閣，雙腳懸空，半個身子在外，雙手扶著欄桿，保持著輕微的平衡，說這句話的時候，有微風吹來。</p>
小殿下的蓮衣在風中飄了數(shù)下，這陣微風，與照破黑夜的曙光一同推進，來到蘭陵城后，驅(qū)散了最后的陰翳，便就此煙消云散。</p>
蓮衣的衣擺重新落在欄桿上，依稀可見，上面還凝結(jié)了一些露水。</p>
空中樓閣，除了對陛下絕對忠臣的巡守甲士，還有偶爾召見的一些熟人，如蘇家大小姐之類可以入內(nèi)，其他人一縷嚴禁進入。</p>
當然要除去一個人。</p>
小殿下很早之前就來到了空中樓閣。</p>
蕭布衣沉默地發(fā)現(xiàn)，自己走出房門的時候，心事太過沉重的原因，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在門外不遠處的玉欄桿，竟然有人在等著自己。</p>
他早就來了？</p>
他是什么時候來的？</p>
一扇門，攔不住一位九品高手。</p>
哪怕是九品高手施加了禁制，若是有心窺探，依舊可以聽清那扇門里的聲音。</p>
更不用說如今完美九品大圓滿境界的小殿下。</p>
所以蕭布衣沉默了很久，然后說道：“你等了很久？”</p>
坐在玉欄桿上的易瀟想了片刻，笑著說道：“也不算很久。寅時過半這樣。”</p>
寅時過半。</p>
蕭布衣有些疲倦地想，那時蕭望正是開始說出故事的時候。</p>
那么他的故事，那些刻意避開易瀟而不談的事情......</p>
“你都知道了？”</p>
蕭布衣輕輕問了這句話。</p>
易瀟說道：“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p>
蕭布衣保持著沉默，他想，既然易瀟都聽到了，那么也沒什么好瞞著的了。</p>
只是那件事情的真相，在自己的立場上去看，著實不會有太多的情緒。</p>
他試著想要對易瀟說一句節(jié)哀順變，卻發(fā)現(xiàn)后者的臉上，并沒有類似悲傷的情緒流露出來。</p>
蕭布衣抿緊嘴唇，神情有些變了，他有些不解。</p>
然后他聽到了易瀟的聲音。</p>
“開心一點，別皺著眉頭。”</p>
蕭布衣望著城下那些不斷涌來的黑點，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今日的蘭陵城......如此的喜慶了。</p>
他隱約明白，為什么易瀟會在寅時就來了這里。</p>
“我知道蕭望找你來說了一些事情，既然他沒有找我，那么我自然是不會偷聽的。”</p>
坐在玉欄桿上的小殿下淡淡說道：“今天是某人的大婚，那位新郎官......快要遲到了。”</p>
易瀟轉(zhuǎn)過頭，指了指身下的蘭陵城，人潮涌動，黑點密集，有一條大道空出了寬闊的距離。</p>
一臺大紅轎子。</p>
紫衣姑娘抬起頭來，與空中樓閣上的小殿下?lián)]了揮手。</p>
蕭布衣的表情變得很精彩。</p>
他情不自禁說了句媽的，接著快速伸出頭，僅僅是一瞥就收了回來，額頭已經(jīng)滲出冷汗，急促問道：“來得及？”</p>
易瀟笑意不減，頗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嫂子已經(jīng)等了小半柱香，喝了三杯水，諸位藩王的瓜子都已經(jīng)磕完了，你說來不來得及？”</p>
脾氣極好的蕭布衣輕輕怒罵了數(shù)聲，儒家浩然正氣從腳底迸發(fā)，他像是一根箭簇般輕柔而有力地射了出去，向著樓下飛掠，模樣前所未有的狼狽。</p>
他當然知道易瀟那句話的意思。</p>
這是萬眾矚目的蘭陵城二殿下大婚，下面的那臺大紅轎子在按理游行蘭陵城，其實這實屬無奈之舉，陪著一同等候的，還有諸位藩王，以及一眾的大人物。</p>
這般重大的事情......</p>
來不及也得來得及。</p>
捧著婚衣等候許久的侍女在空中樓閣的二樓，已經(jīng)等著焦急無比，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敢說些什么。</p>
按理來說，二殿下早該在寅時過半之時就該下樓，沐浴盥洗，接著穿上那件唐家大小姐為殿下精心挑選的婚衣。</p>
誰敢去打擾陛下大人和二殿下的秉燭夜談？</p>
就算是談到了下一個白天，這場大婚黃了......這些侍女們，也沒人敢推開那個屋門，所以在寅時過半，內(nèi)里仍然沒有一絲動靜的時候，天闕的話事人，便很是聰明地“叨擾了”經(jīng)韜殿的小殿下。</p>
如今蘭陵城里，唯一一個有資格去推門的人。</p>
好在事情還未太晚。</p>
端著大紅婚衣的侍女，只覺得樓上一連串的蹬蹬蹬蹬踩地聲音，大風過境一般，竄出了一道風一樣的身影，二殿下的儒術(shù)風法浩蕩刮過二樓，端奉在侍女盤里的那件婚衣已經(jīng)不見。</p>
......</p>
......</p>
瓜子磕了第二番。</p>
絮靈道的安樂府黃王妃，坐在輦車里，袖內(nèi)捏著佛珠，不知是何念想。</p>
跟她一同來到蘭陵城，見證二殿下大婚之宴的，還有好幾位道境藩王。</p>
她隱在簾后，心想那臺大紅轎，已經(jīng)繞著蘭陵城游行了好幾圈，群眾的呼喊聲已經(jīng)有些疲倦，巡撫司掏銀子買的那些“看客”，有些已經(jīng)口干舌燥，仍然堅持在每個路段都眼熟的出現(xiàn)，有些甚至來不及換身衣衫，滿身大汗，賣力地高喝，著實有些滑稽的可愛。</p>
黃王妃手中轉(zhuǎn)著佛珠忽然停了停。</p>
她看到前面天闕的人耳目交接的傳了幾句話，于是那臺大紅轎子便換了方向。</p>
去了空中樓閣所在的皇都方向。</p>
那些“艱難”突破了巡撫司守衛(wèi)陣勢，出現(xiàn)在游行隊伍邊緣，變著花樣高喝賀詞大慶婚典的“看客”，終于松了一口氣，準備去城主府結(jié)了報酬，然后當一回真正的“看客”。</p>
當那臺大紅轎緩緩駛?cè)牖识肌?lt;/p>
空中樓閣的門前，侍女低頭，如流水走出。</p>
二殿下努力平復(fù)呼吸，做出一副早已恭候在此的模樣，身上被他以儒術(shù)清理干凈，帶著露水的清香，看起來精神抖擻。</p>
額頭上滲出的些微汗珠，勉強可以算是陽光太盛的原因。</p>
所有人都見證著這一幕。</p>
黃王妃看到簾外那個年輕風華正茂的齊梁二殿下，不免想到自己府內(nèi)曾經(jīng)荒唐度日的那個男人，當初與那個男人大婚，他娶自己的時候，也是這般的年輕英武。</p>
大婚的兩位主角，在紅轎簾掀開之后，便牽手而行。</p>
一對璧人。</p>
羨煞世人。</p>
黃王妃輕嘆一聲，不再去轉(zhuǎn)佛珠，閉上眼，面頰淚兩行。</p>
若此生能得鴛鴦......</p>
又何必去羨仙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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