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珈鎮的大火燒啊燒。</p>
易瀟的面色愈發蒼白。</p>
不僅僅是因為元氣負擔過重的原因。</p>
他越是翻閱拖雷的靈魂,越是覺得鹿珈鎮里的火光,讓自己覺得無比憤怒。</p>
他看到的第一副畫面,便是無數的大風吹動劍火,將連同拖雷在內的所有人都盡數吞沒。</p>
這是白虎大圣傾盡全力迸發的怒吼,在一瞬之間,便將整個鹿珈全都淹沒,而畫面的最中心,則是覆著紅甲的蕭重鼎,雙手抬起覆在面前,艱難抵御著大火。</p>
與鹿珈鎮的房屋與瓦爍一般無二,蕭重鼎的身影剎那便被淹沒在大風大火的赤紅當中。</p>
無邊的烈焰繚繞升天,唯一能夠站起的身影,便是顧勝城。</p>
黑蓮旋轉,龍蛇嘶鳴。</p>
似乎是感應到了主人的怒意,連兩道天相也一同響應。</p>
易瀟深吸一口氣,不再去看。</p>
他漠然抽手,身前的拖雷極為凄慘地痛苦啊了一聲,整個身子被繃直的鐵鏈嘩啦啦重新懸回高空,雙腳已經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站起,便像是一具死尸,活生生拖著吊在牢獄之中。</p>
魂魄都要裂開。</p>
小殿下靜靜看著拖雷,說道:“讓你死,都是便宜了你。”</p>
他低垂眉眼,想到在自己離開牢獄之后,巷口那些擁擠的仙樓麻袍人便會蜂擁而至。</p>
可能輪到齊恕掌控局面的時候,拖雷已經死了。</p>
這些都不重要。</p>
至少對于自己來說,這些都不重要。</p>
易瀟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p>
他最后一眼深深望向拖雷,像是看著一只低賤的螻蟻。</p>
被栓死在鐵鏈上吊起的拖雷,似乎也感應到了這股目光。</p>
一種血統上的臣服,讓他情不自禁生出了深深的負罪感,以及想要跪拜的巨大沖動。</p>
若是鐵鏈松開,只要易瀟說出讓他去死的言論,那么他一定會立馬自刎,以死謝罪。</p>
當那朵黑蓮緩緩逝去之后,這種流淌自血液里的壓制才緩緩消散。</p>
易瀟再無留戀,離開這座牢獄。</p>
他走出牢獄,看到窄巷口里的麻袍人,沒有說話,只是保持沉默。</p>
在殺戮劍域和大勢至域意的壓迫下,沒有人能夠前行一步。</p>
小殿下輕聲說道:“你們自己要想清楚,背后的人再厲害,若是脫離了蘭陵城,僅僅憑借一個天闕......難不成還能跟皇權相比?”</p>
“在這片十九道的疆域上,誰最大?”</p>
小殿下指了指空中樓閣的方向。</p>
“我以前以為你們什么都不怕,但現在發現,你們其實也是害怕的東西的。”</p>
易瀟輕輕說道:“你們剛剛大可以試著闖入牢獄,一百個人里,或許還真的有一個人能成功......但是你們沒有。”</p>
“既然怕死,就不要來找死。”</p>
說完這句話,易瀟便離開了這里。</p>
......</p>
......</p>
蘭陵城里已經亂成了一團糟。</p>
幾乎每一個權貴階層的人物,都忙著焦頭爛額。</p>
除了極個別的幾個人。</p>
魏靈衫就是其中一個。</p>
她蹲在七十二道窄巷共同的出口,在屋脊上等到了易瀟的出來。</p>
“如果他們真的有人試著越界,我也會出手。”</p>
魏靈衫輕聲說道:“所以即便有一個人能成功,他也會死在我的劍下。”</p>
易瀟躍上屋脊,一路前行,低聲說道:“這件事情很嚴重。”</p>
魏靈衫說道:“我知道很嚴重,問題是有多嚴重。”</p>
二殿下的婚禮上,妖族的使者前來挑釁。</p>
這件事情當然很嚴重。</p>
這意味著妖族與齊梁的和平徹底撕裂了。</p>
也意味著鹿珈鎮邊陲的上萬人可能全都死光了。</p>
更意味著要再度開戰了。</p>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顆頭顱。</p>
而那顆頭顱,容貌盡毀,已經辨認不出來究竟是誰。</p>
易瀟忽然停住腳步。</p>
他想著魏靈衫說的話,這件事情......有多嚴重?</p>
對他而言。</p>
齊梁與妖族的和平沒有了,那又如何?</p>
鹿珈鎮的邊陲死了上萬人,那又如何?</p>
要再度開戰了......那又如何呢?</p>
小殿下鼻子一酸,深吸一口氣。</p>
他艱澀說道:“他死了......是真的。”</p>
魏靈衫沉默不語。</p>
小殿下繼續恢復了前進,深深吸了一大口氣,沙啞說道:“我要去做一件事情。”</p>
“我陪你。”紫衣姑娘如是說道。</p>
易瀟第二次停住腳步。</p>
他聲音帶著一絲血腥氣,這股血腥氣并不是殺氣,而是從喉嚨壓下的血意。</p>
“什么事情都可以,但是這件事情不可以。”</p>
魏靈衫木然說道:“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包括你說的這件事情。”</p>
易瀟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他試著伸出一只手,懸在魏靈衫的面前,最終沒有落下。</p>
“你聽我說......”</p>
他看著郡主大人的眼睛,那雙眼睛的確很是好看,黑白分明,對錯分明,愛恨分明。</p>
那雙眼睛平靜望著自己。</p>
“這件事情,是我必須要做的,而不是你必須要的。”小殿下說道:“你可以做你想要做的事情,譬如殺人,譬如放火。”</p>
魏靈衫問道:“再譬如跟著你?”</p>
“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我沒有把握讓兩個人活下來。”易瀟嚴肅說道:“所以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p>
“我明白了。”魏靈衫說道:“那我只送你到山下。”</p>
易瀟沉默了很久。</p>
魏靈衫又說道:“我并不是一點忙也幫不上,我可以恢復真身......”</p>
易瀟打斷說道:“我會找青梨幫忙。”</p>
魏靈衫說道:“你說過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p>
“當然可以。”</p>
“我想去那座山上看一眼,與你要做的事情無關。”</p>
易瀟再一次拒絕說道:“這一次不行。”</p>
他想著,可能以后都不行了。</p>
魏靈衫說:“那我把戒指還給你。”</p>
她平靜而堅決地緩慢旋出了指上的戒指,再一次望向易瀟,問道:“現在呢?”</p>
小殿下閉上雙眼,深呼吸一口氣。</p>
他心想這世上果然最不講道理的,就是女人。</p>
易瀟幽幽說道:“我可以讓一步,你送我到山上,但不是你想的那座山,然后我們一起去那座山,你要在山下等著,離得越遠越好。”</p>
“多遠?”</p>
“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可以在蘭陵城等我回來。”</p>
“那我就在那座山腳下等。”</p>
“最少要隔著十里地。”</p>
“五里。”</p>
“我讓一步,八里。”</p>
“五里。”</p>
女子又有了旋出戒指的舉動。</p>
“五里就五里,無論如何,你不許上山。”</p>
“如果一個時辰你不下山,那我就上山了。”</p>
“那如果我沒有出來呢?”</p>
“如果你沒有出來,那我就殺上八尺山。”</p>
沉默了很久。</p>
易瀟忽然自嘲的笑了笑,說道:“好。我答應你。”</p>
魏靈衫把戒指重新戴回,然后伸出一只手,緩緩勾起小拇指。</p>
易瀟微微一怔,他低垂眉眼,笑著伸出小拇指,勾在一起。</p>
大拇指抵住。</p>
他笑著說道:“幼稚。”</p>
......</p>
......</p>
大雪。</p>
西域與北原的交接之處,這兩片土地,都是中原最為寒冷的區域。</p>
北原的龍脊大雪山,綿延數千里。</p>
龍抬頭之處,世間最高雪山,終年巍峨嚴寒。</p>
漫天大雪琉璃世界里,有三個身影,走在大雪里,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小姑娘。</p>
大雪無法接近他們身邊三尺,便被無形的氣機彈開。</p>
青梨姑娘認真說道:“你對我說的這件事,我會如實匯報給山主大人。”</p>
易瀟說道:“越快越好。”</p>
青梨問道:“還需要我送你嗎?”</p>
小殿下輕輕說道:“接下來就不需要了。”</p>
青梨姑娘輕輕嗯了一聲,她抬起頭來,雙目渙散,望著易瀟和魏靈衫,最后目光停留在易瀟身上,說道:“還有......這是真的嗎?”</p>
小殿下笑著說道:“應該,有可能,大概率......是真的?”</p>
青梨覺得好生離譜,好生不可思議。</p>
她感慨說道:“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厲害啊。”</p>
易瀟說道:“是啊。”</p>
青梨又說道:“如果是假的呢?”</p>
小殿下蹲下身子,摸了摸青梨的頭,說道:“放心,那個匣子,藏著很厲害很厲害的東西,我拿了以后啊,整個棋宮都不是我的對手,所以你心心念念的那件事情......”</p>
青梨怔了怔。</p>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訥訥說道:“謝謝......”</p>
然后她很鄭重的說道:“那你要活著出來啊。”</p>
易瀟笑著說道:“放心。”</p>
大風刮過。</p>
青梨的身影乘風而走,如破虛空,飛散如煙,就這般去了圣島。</p>
登頂龍脊大雪山,左行十三里,下挖十八尺。</p>
易瀟心神蕩漾,站在雪山之巔,他緩緩催動元氣,將那枚紫匣挖出,古老的紫氣流淌在匣子表面。</p>
小殿下雙手有些吃力地捧起巨大紫匣,天地大風起,如有狂風咽。</p>
那個在世上傳得無比神秘的紫匣。</p>
慕容留下的那個紫匣,究竟藏在北原的什么地方,龍脊大雪山如此之大,又該如何去找?</p>
有人說,里面藏得是能夠生死人肉白骨的長生藥。</p>
有人說,里面藏得是魔宗圣島光明與黑暗圣山合一的壁畫。</p>
還有人說,里面藏著能夠摧毀一個城池的恐怖武器。</p>
魏靈衫好奇問道:“這就是了?”</p>
易瀟說道:“這就是了。”</p>
郡主大人沉默了很久,問道:“所以......這里面藏著能夠摧毀一個城池的恐怖武器?”</p>
小殿下搖了搖頭,說道:“摧毀不了一個城池,甚至......連一只貓都殺不了。”</p>
魏靈衫看著這個紫匣,越看越覺得殺氣滿溢。</p>
紫匣里不知裝著什么。</p>
這是世上所有人都好奇的事情。</p>
易瀟說,紫匣里的東西,連一只貓都殺不了。</p>
但好奇心能殺死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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