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外面傳來了人聲。
“來啦,黃師傅……”
“哎哎,你們……都在啊……”
是黃元奎。
“站倒,我哥正和師母說話!”
肥坨的聲音很鏗鏘。
“哦哦,你們已經先來了啊……”
黃元奎的聲音有些尷尬。
“你哥?對了,我還沒問你是哪個呢?”
這是我父親的聲音。
“白大貴拜見伯父!”
肥坨聰明的時候還是很聰明的,之前看見我給我老爹磕頭,估計現在趁機也給我老爹下拜了。
“不必不必,你叫白大貴?哪里人?怎么提著一把大斧頭竄來竄去的?”
父親是武夫,自然眼里揉不得沙子,倘若肥坨不是和我一起來的,單憑他拎著這把大斧頭進入村子,估計早就被父親當做壞人拿下了。
“嘿嘿,這個……是我爺爺留給我的……”
“肥坨!”
我大吼一聲制止住他。
這小子傻起來的時候也是傻得到家了,現在外面閑雜人等甚多,要是他一時興起,就會將空靈子和開山神斧的事情抖了出來,還洋洋自得的。
“師母,我出去看一下……”
我小心翼翼的問三奶。
“嗯,你快點回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三奶戀戀不舍地松開緊握著我手掌的手,我突然覺得腳步邁得很艱難。這個時候,要不是擔心肥坨和黃元奎杠上了,我也不忍心離開她半步的。
當然,這個時候也正是需要黃元奎的時候。
不料等我出去的時候,黃元奎卻和我父親已經走到了馬路上去了,兩人一邊走一邊竊竊私語著。
于是我趕緊回到三奶身邊。
“師母,你還有話要交待?”
三奶側了側耳朵,似乎在探聽臥室里還有沒有其他人。
我立即湊近她的耳朵小聲說:“師母,現在就只有我和兩個小孃……師妹在這里了。”
叫慣了,一時半會還不好改口。
三奶這才壓低聲音說:“你帶回來的那筆錢呢,用個七八百塊錢辦喪事就夠了,剩下就存好,以后你結婚用一部分,你兩個妹妹讀書啊、結婚啊這些就有了一些保障。當然咯,不要老是拿眼睛死死的盯著這筆錢,該做事還得做事,活瓢舀死水,水缸是經不住舀的……”
“我曉得的,我以后會……”
我也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腦子快速地搜索最合適的詞匯:“一邊做端公,一邊種地,把這個房子翻修成大瓦房,買拖拉機,然后給兩個師妹辦風風光光的婚禮,把他們交給勤勞的,善良的,懂得疼老婆的男人。”
“呵呵……”
三奶忍不住笑了。
楊楠不懂事,在一邊傻乎乎地聽著。
楊梓的臉卻紅了。
我笑不出來,我才十六歲半,雖然有著那一萬塊錢墊底,我不敢想象今后生活的壓力。
正如師母剛剛說的,活瓢舀死水,始終是經不住舀的。
三奶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很多,我的心一陣陣的絞痛。雖然她嘴里把死亡看似清淡。但是這一遍又一遍不斷重復的交待,不難看出她其實是很留戀人間的。
只是師父死了,她終究把來世的愛情,看得比留戀凡塵更重。
母親果然帶著幾個婦女在給三奶張羅著壽衣,布料是早上就安排人去鎮上買的,錢當然是她自己先墊著的。
我聽見母親和幾個伯媽和嫂子說,壽衣要做九件,寓意長長久久。
我就搞不明白了,這死人的事,還講究什么長長久久?
下午五點鐘,我的兩個哥哥和幾個壯漢抬來了一口沒有上漆的棺材,我仔細一看,蓋板上那一塊樹疙瘩的疤痕有點熟悉,像一個巴掌一樣。
一問,原來這口棺材是我家里的,父親為他自己準備的。
我老爹這個吝嗇鬼還真舍得啊!看來,三公當年和我的爺爺的確交情甚篤。
謝八斤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把附近的端公召集來了。
我頓時五味雜陳,三奶還活得好好的,人們卻把喪事所需的人和物品都準備好了,似乎就在等著她駕鶴西去。
晚上八點,三奶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死在我的臂彎里。
楊梓和楊楠也一直跪在床邊,守著三奶散掉身上的余溫。
人們都說三奶好福氣,不僅有徒兒和女兒送終,還有一幫村民跟著送她最后一程。
除了三班的村民組長王寬,父親就是村子最有威望的人,很多村民辦事,都是各組的組長和我父親輪著當管事。但是我家和三公家有著這么一層關系,父親就自然不能做這個管事了。
不過他也一直在管著事情,因為辦喪事的錢還得由他掏。
就在他吩咐著我閔氏族人如何采購食材,買多少肉多少米多少香蠟紙燭的時候,我默默地走到他的身邊,將一千塊錢遞給了他。
“你……”
父親頓時驚呆了。
或許,他還沒有一次性見過這么多錢,整整十張百元大鈔。
“這是我和我師父在外面做事得的,干凈錢,應該足夠辦事情了。”
我其實心里很感激父親,但是這幾年外面彼此都被對方傷透了心,所以說起話來還是**的。
父親藏不住內心的驚喜,眉開眼笑起來:“好,多的都有了,外面就把事情辦得風風光光的,閔德仁,快去把你家的兩頭肥豬吆來,兩頭都要了,就按上個星期街上的生豬價格算。”
“好嘞大爺爺!”
閔德仁是我的堂哥,跟著娃兒叫我父親大爺爺。
要殺兩頭肥豬,這起事情的確辦得有點大。
馬鞍山村還沒有哪家這樣闊綽過。
我突然有點心疼:父親不會把一千塊錢全部花光吧?早知道只給他一半就夠了,留下兩百塊錢還他的棺材本。
這一千塊錢,再加三五百塊,我就可以修一棟磚瓦房了。
不過吐出去的口水不能舔回來,我丟不起這個臉。
但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清楚。
我立即湊近父親的人耳朵邊,小聲說:“這筆錢,可是連你的棺材本一起算進去的,你自己掌握著用哦……”
父親一愣,突然黑著臉說,聲音也提高了很多:“你師母用你的錢理所當然的事情,水要流淌起來才是活水,錢要懂得花那叫錢……”
咦?這話……似乎也有點道理啊。
父親說罷,隨即狡黠一笑,小聲說:“你師父人緣那么好,送禮的人一定很多,起碼要辦八十桌,你想想,這禮金……平均一桌三十塊,有可能還是五十塊,五八就是四千,就按照四十一桌來算,四八也是三千二,扣出你墊出來的一千塊,嘿嘿……虧不了你的。”
父親當管事多年,算這些賬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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