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最初的計劃，周少瑜原本不打算搞的這么夸張，卻也是無奈，畢竟他需要的不僅僅是被承認(rèn)和立足，而是需要足夠的話語權(quán)。
一連幾天，客居于王家的周少瑜沒少被拜訪，原本丟在客棧的黃月英也給接了過來，看起來先前丟在客棧的做法挺無情，實(shí)際上黃月英還巴不得呢，完全可以宅著不動翻閱書籍研讀嘛。
被問起最多的自然莫過于青云門，這方面周少瑜也自由說辭。
“既是隱世宗門，外間自然難以知曉。其實(shí)蔡某乃至家?guī)煟运悴坏们嘣崎T弟子，更莫說棄徒。只不過師祖的確乃青云門弟子，因早年錯殺犯了門規(guī)，這才被逐出師門，只念起非是有心，師祖一身修為得以留存。師祖出山之后，言乃不知有漢，故入深山隱居，其后偶救一女，由此留下子嗣……”
順帶就將黃月英的身份也弄了個來頭，至于說黃月英沒法力，嗯，傳子不傳女。若非如此，周少瑜也無機(jī)會拜師修道。至于哪個提出想學(xué)，不好意思，咱這一支一直以棄徒自稱，不得允許，傳內(nèi)不傳外。
眾人一聽了然，這對師兄妹就算今日不是夫妻，將來肯定也跑不了。
“敢問周郎君，不知周郎君對天師道有何見解？”問話的乃是王羲之次子王凝之，也就是即將大婚迎娶謝道韞的那位。這貨對天師道深信不疑，十分推崇，乃至于到了昏庸的地界。晚些年孫恩叛亂攻打會稽，這貨就曾求援，信誓旦旦說他已經(jīng)焚香向天師尋求幫助，皆是自會派數(shù)萬大軍來援……
真尼瑪奇葩！再反觀謝道韞，招兵買馬于家中訓(xùn)練數(shù)百兵丁，孫恩殺入城中時，謝道韞提劍親戰(zhàn)帶人奮勇殺敵。這對比，嘖……要不怎么所王凝之是草包呢，兩人壓根不搭。
天師道也就是五斗米教，后者之稱緣起于入教需繳納五斗米，不過此稱帶有一定貶義，此從其弟子從不會自稱五斗米教就可以看出。
張陵在順帝漢安元年在鶴鳴山自稱受太上老君之命，封為天師之位，創(chuàng)立天師道，與蜀中影響力甚大。不過數(shù)十年前，青城山道支持下，李特崛起建立蜀國，眼下人稱之為后蜀，而后世歷史稱為成漢。如此一來，天師道不得不遷移，由此進(jìn)入中原。
一番傳教之下，包括瑯琊王氏、陳郡謝氏在內(nèi)的一些列高門士族皆開始信奉。然而世道艱難，衣冠南渡，士族百姓南遷，自然便將天師道的影響帶入南方，連帶吳興沈氏等南方士族也開始信奉。
可以說，眼下的天師道，影響力相當(dāng)大，周少瑜傻了才會說壞話，而且此時天師道教首杜子恭，經(jīng)營之下可是與這些家族盡皆交好來的。此次鬧鬼，原本就打算去請杜子恭前來，只不過恰巧外出云游沒有請到。當(dāng)然了，周少瑜反正是無不惡意的猜想肯定是躲著了，畢竟杜子恭待的錢塘，距離可是相當(dāng)近，消息很快就能傳過去。
眼下大抵推崇老莊之學(xué)，也就是老子和莊子，核心思想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只要根據(jù)此推崇一番投其所好即可。
當(dāng)然了，實(shí)際上這年頭早就開始儒道互補(bǔ)，只有有條件的，人人儒道皆學(xué)。即便不那么信道，沒關(guān)心，信儒也沒差，兩漢之時，儒學(xué)就已經(jīng)開始神化，稱為讖緯之學(xué)，魏晉時期尤為盛行，不過魏晉之后迅速敗落。
“都是群神經(jīng)……”好容易送走愈發(fā)熱情的王凝之等人，周少瑜也是醉了。禮物的確沒少收，可東西么……周少瑜隨手打開一個精致的盒子，里頭是一粒粒紅艷艷的所謂丹藥，煉丹嘛，這年頭會的人多了去了，特來讓周少瑜品評一二。
品……還是算了，這玩意盡是些硫化汞什么的毒物，周少瑜又怎么敢吃。裝模作樣吃掉，實(shí)際上是收入空間，為此種人還覺神奇呢，他們吃了一個個燥熱不已之類的癥狀，放周少瑜這兒啥反應(yīng)沒有。算是進(jìn)一步坐實(shí)高人身份。
轉(zhuǎn)眼便到了王家大婚之日，然王謝兩家雖為高門，卻并不奢華，甚至可以說簡單低調(diào)。對此周少瑜也并不例外，要知道唐代時就曾有人評價：自東漢魏晉以來，時或艱虞。歲遇良吉，急于嫁娶，六禮俱廢。
隆重與否，周少瑜并不在意，反正和他無關(guān)，他又不是新郎官。若不是因?yàn)樾履锬酥x道韞，他才懶得費(fèi)盡心思坐這兒呢。王謝兩家也不那么在意，所謂山上桂花初，王謝風(fēng)流滿晉書，兩家壓根不需要辦的多么奢華來體現(xiàn)自家身份地位。
何況這時候謝家還不算真正崛起呢，王家都低調(diào)，他謝家嫁女自然更低調(diào)。
大婚之日，作為座上賓的周少瑜自然有資格參加婚宴，且座位排次不低。這也是周少瑜第一次見到日后名滿天下的大才女謝道韞，怎么說呢，美貌是足夠了，但和想象中的，大抵還是有不少區(qū)別。
按照原本的想象，出身謝家受到良好教育的謝道韞，表面上自然是大家閨秀風(fēng)范，然其性子，卻應(yīng)當(dāng)是陽剛豪邁，柔中帶剛。不然絕對作不出峨峨東岳高，秀極沖青天這等霸氣詩句。
只不過眼下來看，卻是有幾分冷美人的架勢。
一絲不茍，面無表情，明明大婚之日，看不出絲毫開心。甚至不與新郎王凝之有任何多余的眼神交流。整個人都有幾分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本來就是如此，還是因?yàn)椴粷M這婚事。
謝道韞如今十五，虛十六。雖已及笄，卻仍有幾分稚氣青澀，到底還是嬌嫩少女么。看得出底子很好，膚白貌美比例協(xié)調(diào)，然而這妝容，卻是不敢恭維。
魏晉時期最流行的，莫過于曉霞妝，妝樓記記載：夜來初入魏宮，一夕，文帝在燈下詠，以水晶七尺屏風(fēng)障之。夜來至，不覺面觸屏上，傷處如曉霞將散，自是宮人俱用胭脂仿畫，名曉霞妝。
看起來似乎很美，然而若非此時代之人，當(dāng)真難以接受。而且現(xiàn)在謝道韞的妝容明顯不至那般簡單。額間添畫也就罷了，這不稀罕，完事雙目兩側(cè)到鬢發(fā)之間還要畫上幾筆，來了兩道莫名的粗線條。且臉上紅粉撲的夸張，紅唇的涂法更是有幾分驚懼之感。這還沒完，嘴邊兩頰更是點(diǎn)上兩點(diǎn)。
此為妝靨，可在頰邊畫二新月樣子或錢樣，又或兩側(cè)酒窩處點(diǎn)上胭脂。起于漢，流行于唐宋。魏晉時期也常有。
總歸周少瑜一直都不大看的習(xí)慣，太過怪異。尤其面上還撲了一層粉，煞白煞白的，周少瑜感覺這不是在大婚，是在扮鬼……
對此，周少瑜是很不滿意的。當(dāng)然了，謝道韞也不滿意。
謝家滿門，盡皆精英，允文允武，哪怕謝道韞身為女兒身，也是絲毫不差，如此環(huán)境下成長，對于未來夫婿，自然要求就高。然而王凝之，顯然不是什么人才俊杰。
出身王家，作為王羲之的兒子，王凝之在書法一道上自然不會差，可問題在于，除了一手還算不錯的書法之外，幾乎沒有出眾的本事，為人中庸，凡是規(guī)規(guī)矩矩，為人死板墨守成規(guī)，還迷信的厲害，滿心都是天師道，一心想成王半仙。
歷史當(dāng)中，謝道韞出嫁后回娘家，直言一門叔父，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其中封胡羯末，是她一眾弟兄的小名。大體意思就是，他們謝家無論長輩同輩，個個人中龍鳳，而王凝之就是個菜雞。由此可見多么不滿。
奈何婚姻大事，又怎能自己做主？
這般想著，謝道韞心下輕嘆，忽感一道事先焦灼，抬眼一看，卻見一陌生男子好生失禮的盯著她一動不動，且眉頭皺起，表情間又帶有幾分猶豫。
這是何人？謝道韞好生奇怪。
其實(shí)坐在席間的周少瑜很是扎眼，無他，這年頭即便男子，普遍都施粉施朱。此等場合，半分粉黛都無的人當(dāng)真極少。對比之下，周少瑜自然也就顯眼了。
加之周少瑜身份特殊，其實(shí)暗中觀察的人并不少，見周少瑜居然如此盯著人家新娘不放，紛紛詫異，不過觀其面色表情，似乎并非是看上人家姿色，而是發(fā)現(xiàn)什么隱情一般。
果然，就見周少瑜一揮手喚來一位仆人，片刻后，那仆人便到了王羲之身邊稟報，又過得片刻，王羲之與周少瑜悄然而退，也不知去商議什么去了。
兩人自然早已會面過，且詳談甚歡，或許各方面來講周少瑜的學(xué)識文采并不出眾，但架不住見多識廣很有想法，再加之先前的一波戲鋪墊，王羲之便對周少瑜頗為看重。
不要以為書圣就多么超然，說白了也還是一個人，同樣崇尚玄學(xué)，信奉天師道，還極其執(zhí)迷于服食寒食散，自然對所謂高人擺不起架子。
那日周少瑜驅(qū)鬼雖未親去，可那日一聲巨響大地震顫不是假的，事后前往觀察，毀了三兩房屋不說，地上更是有個大坑，以眼下人的見識，只會覺得非人力可為。其后又見識了手心生火這等小法術(shù)……更是深信不疑。
眼下被周少瑜一臉凝重的叫了出來，王羲之心中咯噔一下子，頓時心生不好的預(yù)感。
“王內(nèi)史，敢問君以為叔平為人才能如何？”周少瑜表情嚴(yán)肅的道。叔平便是王凝之了，乃他的表字。
王羲之沒吭聲，客觀來講，王凝之還是有幾分才能的，只是若何其他兄弟相比，委實(shí)過于平庸。年紀(jì)輕輕卻思想保守不知進(jìn)取，甚至可以用迂腐來形容。只是，父不言子之德。又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夸贊，只好默不作聲。
此等情況也在周少瑜的預(yù)料當(dāng)中，見此，輕嘆一聲，鄭重道：“君以為，那謝家小娘才貌如何？”
這般一問，王羲之有點(diǎn)不滿了，你這意思，是說我家兒子配不上人家不成？誠然，那謝家小娘的確素有才名，可那又如何，終究不過女子爾。這大喜的日子，你跟我說這個？正待發(fā)作，忽的想起周少瑜的特殊身份，不由立刻正式起來。
“這……二人早已測算生辰八字，頗為登對，難不成……”王羲之遲疑道。
“常理而言，生辰八字足矣，然有人例外！”周少瑜這便是要開始忽悠了。“實(shí)不相瞞，今日見那謝家小娘，一時驚為天人！在下敢斷言，此必為女曲，假以時日，必定名滿天下，其才之高，乃古往今來第一才女！便是男子也能讓其自愧不如。能娶此女，本為偌大福氣，然就怕無福消受啊……”
聞言，王羲之想起周少瑜最先發(fā)問王凝之如何，那么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王凝之才學(xué)本事不足，過于平庸，壓根無法和這女曲相配，若強(qiáng)行配對，喜事很可能變成禍?zhǔn)拢∪欢偛豢赡墁F(xiàn)在還反悔吧，真這么干，他王家的臉還要不要了？此外謝家不跟你拼命才叫奇怪，不帶這么辱人的。等于說，已經(jīng)無路可退。
遲疑片刻，王羲之問到：“若強(qiáng)行配之，當(dāng)如何？”
“文曲乃文運(yùn)，若為男子卻是無妨，便猶如曹子建一般，才學(xué)之高，不但名噪一時，更名留萬載。可文曲為女，絕非常人可配，所謂文曲桃花，若男子壓不住，不但容易早夭，且……”說到這，周少瑜便頓住，雖未說完，其意卻很明顯了。“以在下習(xí)得觀人之術(shù)，君之七郎獻(xiàn)之，當(dāng)為人杰。”
王羲之差點(diǎn)沒尿，這潛臺詞意思，就是說往后謝道韞會和王獻(xiàn)之牽扯不清唄？霧草，這叔嫂之事要真發(fā)生，他王家臉面何存？
“君之猶疑，在下可猜的一二，事已至此，斷無法終止。為今之計，獨(dú)有一策可解！”
“為何？”
“虛有其表，未有其實(shí)！”
大婚之事，自是喜慶，相比起謝道韞的冷淡，王凝之卻是高興的很。謝道韞貌美不說，其才名更甚，孩童之時，便有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此等詩才。能娶到女神，能不高興？
然后，然后，然后……納尼！？不能洞房？
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tài)度，王羲之決定先拖延觀察一段時間。若是跟他這般說的人事他人，王羲之定然懶得理會，可換乘周少瑜，就不得不謹(jǐn)慎了。
而且此事看似不好驗(yàn)證，實(shí)則并不難。周少瑜言之鑿鑿說謝道韞乃女曲，才學(xué)將高到一個嚇人的地步。既如此，或許眼下的確年歲尚且還需學(xué)習(xí)吸收沉淀，但由此天賦，定然遠(yuǎn)超他人才是。王羲之決定親自關(guān)注一番，探一探謝道韞之才到底如何，是否真當(dāng)?shù)闷鸸磐駚淼谝徊排Q。
此外，抑郁的同時也有幾分滿意，王獻(xiàn)之如今不過七歲，便被周少瑜斷定當(dāng)為人杰，前途值得期待啊。
周少瑜松了口氣，不管王羲之到底是何想法，到底暫且達(dá)到目的。心說還好后來改變主意玩一把大的，不然人家又怎會在這等事情上讓步？不直接惱火都算好的了。
至于王凝之，對不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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