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西京府，秦家。
“來人，將秦虎、秦豹押上來！”
伴隨著秦大的一聲喝令，四名秦家弟子押著兩名灰頭土臉，被五花大綁的漢子步入大堂。
堂中，身為秦氏家主的秦苦全然不顧堂下眾人的古怪眼神，慵懶地斜靠在椅子上，將兩只腳高高地翹在案臺上，手中把玩著一柄寒光四射，鋒利無比的匕首，嘴里叼著一根不知從哪兒揪下來的枯枝，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膽蛑o模樣，與昔日端莊嚴(yán)肅的秦明的行事風(fēng)格完全不同。
直至今日，秦苦已上任數(shù)月，可府中的大部分弟子對他的玩世不恭，放蕩不羈仍不習(xí)慣。
“放開我！放開我！”
“我們何罪之有？為何將我們綁起來？”
雖被捆綁的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但秦虎、秦豹仍心有不甘地拼命掙扎，同時口中抱怨不停。
“住口！”
秦大惡狠狠地瞪著二人，訓(xùn)斥道：“家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西京地界。你二人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無視家主的嚴(yán)令，昨夜鬼鬼祟祟地偷跑出城，究竟意欲何為？”
“他們還能意欲何為？”秦三冷聲道，“無非是氣不過外人的冷嘲熱諷，因此想去臨安刺殺柳尋衣。”
聞言，秦虎的目光自秦大、秦二、秦三身上一掃而過，而后大聲嚷嚷起來：“不錯！我們是想去臨安刺殺柳尋衣，此乃武林盟主下發(fā)的江湖追殺令，天下英雄人人遵奉。眼下，各門各派人人可去，為何偏偏我們河西秦氏的人去不得？”
“放屁！”秦大嗆聲道，“就憑你們兩個三腳貓的功夫，綁在一起也敵不過柳尋衣一根手指頭，千里迢迢跑去送死不成？”
“不試怎知打不過他？”秦豹嘴巴一撇，不服氣道，“眼下，各門各派皆已派人前往臨安誅殺奸賊，唯獨(dú)我們河西秦氏按兵不動。清風(fēng)盟主已派人送來三道書信催問緣由，可家主卻視而不見，始終不為所動。你們可知外人是如何嘲笑我們的？有人說我們秦家和柳尋衣是一丘之貉。還有人說我們是無膽鼠輩，被柳尋衣嚇破了膽子。面對這些閑言閑語，秦家弟子連反駁的機(jī)會都沒有，只能默默忍受。大爺、二爺、三爺，當(dāng)年府主在世時，河西秦氏到哪兒不是威名赫赫，頂天立地？何時受過這般奇恥大辱？”
秦豹此言一出，堂中眾人紛紛臉色一變。雖然他們未曾直言，但心里對秦苦的做法其實(shí)早有不滿。
因此，眾人明明聽出秦豹言語中的不敬，亦裝作沒聽到似的，一個個低頭垂目，一言不發(fā)。
沉寂片刻，秦三突然起身朝秦虎、秦豹走去，當(dāng)著眾人的面打了他們一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混賬東西！”秦三虎目一瞪，慍怒道，“秦明乃竊權(quán)篡位的奸賊，豈能與家主相提并論？什么威名赫赫，頂天立地，簡直是一派胡言！”
“我……”
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秦豹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秦苦，呢喃道：“我也是為河西秦氏的聲譽(yù)著想……”
“其實(shí)……”
醞釀許久，深思熟慮的秦二緩緩開口道：“秦虎、秦豹雖有過錯，但他們的擔(dān)憂卻不無道理。眼下，柳尋衣可是一塊大肥肉，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對他垂涎三尺。這不僅是揚(yáng)名立萬的好機(jī)會，更是擴(kuò)張勢力的絕佳時機(jī)。試想，如果柳尋衣死在我們手中，家主不僅能名震江湖，更能一躍成為武林副盟主，同時手握調(diào)遣天下英雄的大權(quán)，比騰三石地位更高，權(quán)力更大。河西秦氏必將一飛沖天，即使不能與少林、武當(dāng)比肩，至少可以躍居四大世家之首。”
“不錯！”秦虎搗蒜似的連連點(diǎn)頭，“如果我們毫無動作，非但會被天下英雄恥笑，而且會被武當(dāng)、少林、賢王府等派猜忌。柳尋衣已是眾矢之的，早晚必死。待柳尋衣死后，難保天下英雄不會找我們秋后算賬。”
“既然柳尋衣難逃一死，倒不如死在我們手里。”秦豹伺機(jī)開口，“素聞家主與柳尋衣有些交情，不如找機(jī)會將他騙出來，然后宰了他……”
“嗖！”
“鏗！”
秦豹話音未落，秦苦手中的匕首登時如一道閃電般呼嘯而至，深深地插在秦豹面前，直將其嚇的臉色慘白，雙腿發(fā)軟，口中的慷慨陳詞亦戛然而止。
“秦豹失言，望家主息怒！”秦三見勢不妙，趕忙開口圓場。
“難道……我們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不好嗎？”秦苦狐疑道，“有吃有喝、有錢有勢、有兄弟有女人，莫非這樣的日子不逍遙？為何非要摻和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明爭暗斗？難道非得賠上自己的性命才甘心？”
“家主，我們不怕死……”
“我怕！”不等秦虎表態(tài)，秦苦搶先打斷道，“你們一心求死，我不攔著，也攔不住。但我拜托你們，自己死也就算了，千萬別連累其他人，行不行？”
“這……”
秦苦一副煞有介事的誠懇模樣，令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真膽怯，還是裝無辜。
“府主，我們不怕被連累，更不怕死！”
堂下不知是誰喊出這么一句，令秦苦大感意外的同時，亦突然感到一陣語塞。
“那個……眼下有這么多人想殺柳尋衣，僧多粥少，實(shí)在不夠分的，又何必湊熱鬧？”秦苦心思混亂，斷斷續(xù)續(xù)地搪塞道，“我們踏踏實(shí)實(shí)地在家里喝喝酒、睡睡覺難道不好嗎？何必上趕著去做玩命的生意？”
“家主此言，在下不敢茍同！”秦二的眼睛微微瞇起，沉吟道，“我們?nèi)ヅR安，殺不死柳尋衣是一回事。我們不去，則是另一回事。去，不僅僅為誅殺柳尋衣，更是向清風(fēng)和天下英雄表明立場，河西秦氏與柳尋衣并非一丘之貉，我們早與他劃清界限，勢不兩立。反之，我們則是助紂為虐，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
“二爺所言極是！”眾人紛紛點(diǎn)頭贊同。
見狀，秦苦再度一愣，遲疑道：“你們……都認(rèn)為應(yīng)該去？”
“我們知道家主顧念與柳尋衣的舊情，因此才遲遲不決。”秦大笑道，“但眼下柳尋衣已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如果我們再不表明立場，到時連累秦家眾弟子的……可就不是秦虎、秦豹了。”
秦大此言如刀似劍，直戳秦苦要害。
“家主，你年紀(jì)尚輕，并且多年來流落在外，一直獨(dú)來獨(dú)往，因此對一家之主的責(zé)任與擔(dān)當(dāng)或許有些迷茫。”秦二接話道，“身為家主，看似大權(quán)在握，乾坤獨(dú)斷，實(shí)則卻肩負(fù)著數(shù)百弟子的性命與前途。千萬當(dāng)心一著不慎，累及全族。因此，更多的時候家主非但不能感情用事，為所欲為，反而要摒棄私欲，顧全大局。必要時，更要集思廣益，采納忠言……”
“我明白了！”秦苦將嘴里的枯枝吐出，緩緩坐直身體，別有深意道，“你們今天是串通起來給我演了一出戲，目的是為教我如何做一名責(zé)己以周，待人以約的家主，對不對？”
“這……”
秦苦此言，令堂中眾人不禁心生尷尬，面面相覷。
見到眾人的反應(yīng)，秦苦已然心知肚明，戲謔道：“常言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我雖未做過家主，但在外游歷多年，也見過不少達(dá)官顯貴，英雄豪杰。深知身為人主，的確需要一點(diǎn)胸襟和寬仁。此一節(jié)，你們言之無虛，我也極為認(rèn)同。但你們可知，作為一家之主，比胸襟和寬仁更重要的東西是什么？”
秦大、秦二、秦三對視一眼，齊聲答道：“我等不知……”
“是權(quán)威！”秦苦的語氣陡然一沉，戲謔的眼中涌現(xiàn)出一絲不容置疑的堅(jiān)毅之色，“何為權(quán)威？即說一不二，令行禁止。比起你們口中的大局、聲譽(yù)、性命、前程……本家主在河西秦氏的權(quán)威無疑更加重要。”
“這……”
秦苦的一席話，令堂中眾人登時一愣，一個個誠惶誠恐，眼神變的愈發(fā)復(fù)雜。
其實(shí)，他們今日聯(lián)合排演這出戲，并非單單想加入到誅殺柳尋衣的行列中，更想借此機(jī)會，將秦苦這位看上去“年幼無知”的家主，漸漸變成依賴他們，對他們言聽計(jì)從的提線木偶。
今日，在場的皆是河西秦氏的核心人物，當(dāng)年秦明在位時，他們不敢造次。如今秦明和秦天九已死，秦苦“初來乍到”對府中諸事不甚熟悉，于是秦家大權(quán)不可避免地落于秦氏三杰之手。
起初，他們顧忌洛天瑾在秦苦背后撐腰，因此不敢動歪心眼，唯有盡心輔佐。
而今洛天瑾已死，秦苦于內(nèi)無根基，于外無靠山，徹底淪為孤家寡人。若非他手握玄水下卷，執(zhí)掌秦氏一脈的生死延續(xù)，恐怕秦氏三杰早已將其推翻。
現(xiàn)在，秦氏三杰既不敢推翻秦苦，又不甘心屈居于下。于是想趁秦苦年輕稚嫩，城府不深，盡快將他控制在自己的股掌之中，以便日后為我所用。
今日這場戲，便是他們的一次試探。
卻不料，他們的心思竟被秦苦一眼洞悉，并且毫不留情地當(dāng)場揭穿。
一時間，堂內(nèi)的氣氛變的既尷尬又壓抑，眾人皆被秦苦審視的眼神壓的不敢抬頭。
“聽令！”
突然，秦苦冷漠的聲音在眾人的耳畔響起：“本家主的命令一字不改，河西秦氏不遵奉清風(fēng)的盟主令，亦不參與誅殺柳尋衣，一切后果皆由我一力承擔(dān)。凡秦氏弟子，一律不得擅自離開西京府，違者嚴(yán)懲不貸！”
“遵命！”
在秦苦咄咄逼人的氣勢下，眾人不敢再妄生異議。縱使心里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情愿，但為“長命百歲”計(jì)，此刻也不敢公然頂撞，唯有齊聲領(lǐng)命，以求太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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