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姐，人死不能復(fù)生，望你節(jié)哀……”
似乎被洛凝語的凄楚模樣嚇到，擔(dān)心身子虛弱的她病上加病，潘雨音連忙上前安撫。然而，任她苦口婆心，好話說盡，洛凝語卻始終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動不動，全無反應(yīng)。
“這……”
見此一幕，自知“來晚一步”的蘇禾與唐阿富不禁相視一眼，眉宇間浮現(xiàn)出一抹難以名狀的糾結(jié)與苦澀。
儼然，他們也不知道擅自違背對洵溱的承諾，不計后果地帶洛凝語來此“攪局”，究竟……是對是錯？
其中，尤以蘇禾的心情最為復(fù)雜。因?yàn)楫?dāng)他們聽到潘雨音的哀求后，第一個心生悲憫，意志動搖，并且下定決心幫洛凝語“放手一搏”的人……就是他。
相較于“俠骨柔情”的蘇禾，身為“無情劍客”的唐阿富卻對洛凝語的遭遇看得十分淡薄。自幼命途坎坷，令他早已失去常人對待感情應(yīng)有的“共鳴”，故而他對此事的態(tài)度遠(yuǎn)不及蘇禾那般強(qiáng)烈，更多的是……無所謂。
只不過，唐阿富一直對攻于心計的洵溱懷有戒心，甚至……抱有“成見”。相比之下，抑強(qiáng)扶弱，行俠仗義的蘇禾自然更受他信任。
這也是唐阿富對洛凝語的悲慘遭遇明明無所謂，卻仍選擇幫蘇禾一起帶她來此，而非替洵溱出面阻攔的根本原因。
當(dāng)然，憑蘇禾的本事，一旦被他認(rèn)定的事，唐阿富即使想攔……恐怕也攔不住。
“是誰？”
不知沉默多久，深陷恍惚的洛凝語眼神一動，身體微微一顫，一雙婆娑淚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清風(fēng)的尸體，頭也不回地向凌瀟瀟問道：“娘，究竟是誰……殺死我外公？”
“是他！”
凌瀟瀟的眼神驟然一狠，不假思索地?fù)]手直指欲言又止的柳尋衣，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外公為了保護(hù)我們，被柳尋衣殘忍殺害……”
雖然洛凝語早有預(yù)料，但當(dāng)她親耳從凌瀟瀟的口中聽到“柳尋衣”的名字時，白皙的額頭仍不由自主地緊緊皺在一起，復(fù)雜的眼神已無法用言語形容，似懊惱、似惋惜、似悔恨、似嘲弄，似乎……她聽到自己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轟！”
當(dāng)洛凝語布滿怨恨與哀傷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從清風(fēng)的尸體慢慢轉(zhuǎn)向自己時，柳尋衣忽覺緊繃的心弦瞬間斷裂，腦中傳來一陣轟鳴。
緊接著，混沌的精神逸散如沙、壓抑的心情混亂如麻、奔流的熱血凝固如冰、殘破的身軀顫栗如篩……一股無以復(fù)加的愧疚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遍全身，令他郁悶難當(dāng)，苦不堪言。
此時的柳尋衣，宛若一名做錯事的孩子，想承認(rèn)又不敢承認(rèn)、想逃避又無法逃避，想辯解又無從辯解……光天化日之下，萬千注目之中，他竟抑制不住地心慌意亂，眼神飄忽，根本不敢直面眼前的境遇，更不敢正視洛凝語的雙眸。
旁人無法想象，今日心狠手辣，殺伐果決的柳尋衣，竟在一介“弱質(zhì)女流”面前……膽怯了。
“洛小姐，其中必有誤會，柳大哥他……”
未等心喬意怯的潘雨音出面圓場，千方百計地替柳尋衣辯白。洛凝語已緩緩?fù)崎_恨意難平的凌瀟瀟，揮手制止周圍的武當(dāng)?shù)茏由锨皵v扶，獨(dú)自一人搖搖晃晃、踉踉蹌蹌地一步步朝柳尋衣走去。
“語兒……”
“洛小姐……”
“洛姑娘……”
枉顧旁人的關(guān)心，無視眾人的呼喚。面無表情的洛凝語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在成千上萬道意味無窮的眼神中，不急不緩地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
途徑謝玄、慕容白、鄧泉、騰三石、秦苦……毫無意外地遭到他們的輪番勸阻。不過，由于洛凝語態(tài)度堅決，腳步不停，這些人也不敢強(qiáng)行阻攔，只能由著她不斷地向手足無措的柳尋衣逼近，一個個垂頭喪氣，扼腕嘆息。
待她來到柳尋衣面前，余光不經(jīng)意掃過清風(fēng)的尸體，晶瑩的淚珠再一次奪眶而出，順著她削瘦枯黃的臉頰悄無聲息地滾落而下，一滴接一滴地墜落在摻雜著雨水與污泥的血泊中。
“為什么？”
面對洛凝語平靜的有些嚇人的詢問，倉皇失措的柳尋衣宛若被人死死扼住咽喉，雙瞳顫抖，面色通紅，幾乎快要窒息似的，笨嘴拙舌地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話：“凝語，我……我……”
“啪！”
未等方寸大亂的柳尋衣艱難作答，表情漠然的洛凝語突然眼神一狠，毫無預(yù)兆地?fù)P手一揮，在一片難以置信的驚呼中，狠狠扇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頃刻間，柳尋衣傷痕遍布、血跡斑斑的臉頰又平添五道殷紅的浮腫。
“嘶！”
洛凝語的一巴掌打的既突然又意外，不僅令猝不及防的柳尋衣頭腦發(fā)懵，令站在一旁的蕭芷柔、洵溱、謝玄等人掩面失色，同時令悲憤欲絕的凌瀟瀟、孤日、孤月等武當(dāng)?shù)茏有纳褚徽?br />
至于置身事外的各路看官……更是被突如其來的巨變?nèi)堑妹婷嫦嘤U，暗暗咂舌。
失時落勢，倚門傍戶的洛凝語，竟敢當(dāng)眾“羞辱”揮斥八極，叱咤風(fēng)云的柳尋衣？此等龍頭鋸角，虎口拔牙的“壯舉”，又豈能不令江湖群雄震驚？
震驚之余，也有不少略知“內(nèi)情”者連連感慨：“也就是洛凝語，倘若換一人如此，恐怕早已被人千刀萬剮，大卸八塊。”
“丫頭，你莫不是瘋了……”
“蕭谷主……”未等勃然大怒的蕭芷柔替柳尋衣討回公道，心神不寧的他先一步將其攔下，言辭落寞無比，語氣分外惆悵，“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你……你們不要插手……”
“可……”
“柳尋衣，你當(dāng)初是如何答應(yīng)我的？”洛凝語強(qiáng)忍著內(nèi)心的悲傷，炮語連珠似的向六神無主的柳尋衣發(fā)出聲聲質(zhì)問，“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讓爹遭遇不測！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讓我家破人亡！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讓我受到連累……可結(jié)果如何？你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爾反爾。我說過，雖然爹死的不明不白……但我已經(jīng)認(rèn)命。無論兇手是誰，都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下半輩子，我只想陪著娘和外公平平安安、踏踏實(shí)實(shí)地過日子。為什么？為什么你連我微不足道的心愿都不肯滿足？為什么你要追著我娘和外公不放？為什么你這么殘忍？為什么你一直口是心非？一直欺騙我？大哥一病不起，爹已命喪九泉，如今……連外公也被你殘忍殺害，你已經(jīng)害得我無家可歸，究竟什么時候才肯罷手？柳尋衣，你回答我！為什么將他們趕盡殺絕？為什么連一個親人也不肯給我留下……”
“凝語……”
“殺人不過頭點(diǎn)地！我洛凝語究竟犯過什么錯？為什么要承受這樣的懲罰？為什么你們要聯(lián)合起來欺負(fù)我？為什么這樣對我……”
言盡于此，飽受折磨與煎熬的洛凝語再也抵擋不住深入骨髓的痛苦屈辱，不顧矜持地蹲在地上，將頭埋進(jìn)臂彎失聲痛哭，恨不能將這些年遭受的委屈一股腦地宣泄而出。
望著可憐無助的洛凝語，聽著她嚎啕大哭，饒是今日的柳尋衣見慣大風(fēng)大浪，在浴火重生中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內(nèi)心深處依舊忍不住涌出陣陣哀傷，以至心如刀割，淚似泉涌。
這一刻，觸目傷心的人何止柳尋衣？潘雨音、蕭芷柔、謝玄、蘇禾……無不黯然神傷，潸然淚下。對面的凌瀟瀟、孤日、孤月……更是百感千愁，淚流滿面。
“凝語，你不要再說了……”柳尋衣唇齒顫抖，嘶啞的聲音抑制不住地連連哽咽，“我柳尋衣這輩子……自詡無愧于天地、無愧于君父、無愧于蒼生，唯獨(dú)……愧對于你。天下任何人對我怨恨、辱罵、控訴……我一概漠然置之。偏偏是你……我萬萬承受不住，更承受不起……”
言至于此，篤定心思的柳尋衣不顧蕭芷柔的驚愕，迅速搶過她手中的無極劍，小心翼翼地遞到洛凝語面前。
“副宗主，你這是作甚……”
“與你無關(guān)！”
未等大驚失色的洪寺出言追問，柳尋衣的口中猛然發(fā)出一聲如雷暴喝，登時將憂心忡忡的眾人生生喝退。
“我再說一遍！這是我和洛小姐之間的事，與你們無關(guān)。無論接下來發(fā)生什么事？無論她作何抉擇？在場任何人都不許插手，更不許阻攔。哪怕我死在她手里……你們也不許為難她，否則就是我柳尋衣的死敵。”
“這……”
面對態(tài)度毅然決然，語氣不容置疑的柳尋衣，眾人紛紛一愣，無不面露憂慮。
叮囑作罷，柳尋衣眼中的戾氣漸漸褪散，看向洛凝語的目光再度變得誠懇而柔和。
他微微俯身，左手輕輕搭在洛凝語的肩頭，右手將鋒芒畢露的無極劍遞到近前，用近乎鼓勵的口吻，信誓旦旦地說道：“凝語，你外公……確實(shí)被我所殺。我有怨……但無悔。如果你想替他報仇，盡管一劍刺死我。蒼天厚土為鑒，天下英雄作證，我柳尋衣……絕不閃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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