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來觸我霉頭，我倒要看看是誰這么會選日子！”陸庭湘怒聲道，“不要與官府對抗，讓他們統(tǒng)兵的進(jìn)來！”
下人匆匆傳命而去，陸庭湘望著崇武院內(nèi)的一片狼藉，臉色陰的嚇人。司空竹見狀，不禁輕咳兩聲，低聲問道：“公子，官府一向不喜歡江湖中有人拉幫結(jié)派，要不要先讓諸位貴客暫時回避一下……”
“不必！”不等司空竹把話說完，陸庭湘已是強(qiáng)壓著怒火，冷冷地說道，“今天誰也不必回避，這些都是我請來的客人，我看有誰敢為難他們！”
司空竹稍稍一愣，繼而轉(zhuǎn)身對眾人拱手道：“諸位煩請稍安勿躁，今日之事驚擾到各位是我陸府招呼不周，日后我陸府必當(dāng)上門賠罪！”
看到江南陸府今日麻煩不斷，眾人也不好過多苛責(zé)，紛紛與司空竹還禮寒暄。
“你們府里誰是主事的？”
眾人竊竊私語時，一道渾厚低沉的聲音陡然在院外響起，緊接著只見三五名面色慌張的陸府下人，引著幾十個官兵模樣的人走進(jìn)來。
其中為首的是個約莫三十來歲的漢子，身著甲胄，手提官刀，腰間還挎著一柄短劍。此人大眼大鼻子大嘴，黑黝黝的臉龐如砂紙般坑洼粗糙，高高鼓起的額頭異于常人的飽滿，滿臉絡(luò)腮胡子又濃又密。身材雖不魁梧但卻異常精壯，走路虎虎生風(fēng)，腳邁外八字，但雙臂卻不跟著擺動，微微低著腦袋似是無時無刻地盯著地面，即便看人也是抬起眼皮翻著看，只憑這副模樣就知道此人絕非善茬。
這群官兵一進(jìn)來便看到院中聚集的數(shù)百江湖人，統(tǒng)兵的壯漢先是一愣，隨即“噌”的一聲抽出官刀，滿眼警惕地環(huán)顧著眾人，喝問道：“這陸府里怎么會有這么多攜帶兵器的人？你們聚在這兒干什么？”跟在其身后的幾十個官兵見狀也紛紛抽出刀來，虎視眈眈地提防著眾人。
“你是什么人？帶著這么多兵馬來我陸府作甚？”司空竹沉聲喝道。
“你是這府里的當(dāng)家？”統(tǒng)兵壯漢不懷好意地死死盯著司空竹，“本官乃新調(diào)任的泉州大營都尉馮天霸，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話，這些究竟是什么人？”
“哼！”
不等司空竹回答，陸庭湘卻是突然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冷笑，滿含譏諷地說道：“馮天霸？好好的一個朝廷都尉竟然起了一個市井地痞的名字，真是丟人現(xiàn)眼！”
“你說什么？”馮天霸將狠戾的目光轉(zhuǎn)向陸庭湘，喝問道，“你是什么人？”
“大膽！”陸府護(hù)衛(wèi)喝斥道，“這位乃是陸府家主，又豈容你這廝呼來喝去？”
“陸家家主？”馮天霸別有深意地盯著陸庭湘，冷笑道，“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陸庭湘，我還以為是個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原來不過是個小白臉罷了，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陸庭湘雙瞳陡然一凝，一抹徹骨寒意直逼馮天霸，幽幽地說道：“馮都尉，你初來乍到可能不太清楚，在泉州這個地界說話還是要小心點(diǎn)好，以免禍從口出。”
馮天霸一怔，怒聲道：“你敢威脅本官……”
“就算是你們都統(tǒng)來了，也不敢這么跟我說話，你又算是什么東西？”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剛才的事令其心里憋著一口怒氣，此刻的陸庭湘竟是一改之前翩翩君子的儒雅模樣，不等馮天霸把話說完便是陡然怒聲打斷，聲音之大、氣勢之兇、語氣之硬、態(tài)度之橫都是前所未見，不僅讓馮天霸嚇了一跳，也令在場的江湖眾人暗吃一驚。
“你……”
“馮都尉！”
不等馮天霸發(fā)怒，一道清冷的蒼老聲音陡然從其身后傳來，緊接著一位身著官衣的老者帶著八名捕快打扮的人走入院中。
“李大人？”馮天霸看到老者先是一愣，隨即趕忙叩拜道，“末將馮天霸見過知州大人。”
來人正是當(dāng)?shù)刂荩罴尽?br />
李季沒有理會馮天霸，而是率先朝著陸庭湘拱了拱手，而后方才面色慍怒地叱問道：“馮都尉，你不在軍中操練，跑到這里來做甚？”
“回稟大人，末將收到密報說有人在陸府拉幫結(jié)派，殺人斂財，甚至還私制火藥密謀造反。”馮天霸頗為恭敬地回答道，“所以便帶人……”
“你擅自調(diào)兵可曾通知都統(tǒng)大人？”不等馮天霸把話說完，李季便不由分說地喝問道。
馮天霸稍作猶豫，方才開口道：“都統(tǒng)大人前往樞密院已經(jīng)數(shù)日未歸，末將見事態(tài)緊急故而……故而調(diào)兵先將此地圍住，拿下人犯，等都統(tǒng)大人回來之后再行問罪。”
“簡直胡鬧！”李季怒聲道，“就算有人觸犯大宋刑律，拿人問罪也是我衙門的事，何時輪到你一個都尉僭越職權(quán)？”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速速下令讓你的人撤了！”李季擺手道，“泉州乃江南富饒之地，百姓安居，萬業(yè)俱興，你今日大張旗鼓的帶著數(shù)百兵馬穿街過巷成何體統(tǒng)？流言可畏的道理你不會不知道，若是讓朝廷知道因為此事令泉州乃至江南百姓人心惶惶，發(fā)生民變我看你如何向樞密院交代！”
馮天霸也不是傻子，從李季的言語中他已經(jīng)清楚的聽出了“結(jié)黨營私”的味道，他先是抬眼看了看李季，隨后又轉(zhuǎn)頭看向滿臉冷漠的陸庭湘，剛要開口卻突然聽到人群之后有女人的慟哭聲。
馮天霸眉頭一皺，不等李季出面阻攔，便徑自朝著人群后走去，但見后面的一方空地上，赫然躺著一個死相極慘的尸首，而在尸首旁還有一個女人正趴在地上痛哭不已。
這具尸體正是剛剛慘死在黑衣人手中的莫岑。
“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殺人？”
馮天霸眼睛一瞪便要上前一看究竟，但卻突然被柳尋衣橫身擋住去路。柳尋衣懷中抱著莫岑的嬰孩，不知為何一雙眼睛此刻竟是瞪的通紅，滿臉寒意，骨子里透著一種說不出冷厲。
“讓開！”馮天霸官刀直指著柳尋衣，怒聲道。
對于馮天霸的喝斥，柳尋衣一言不發(fā)，但也一動不動，仍舊目無表情地直直盯著馮天霸。
“尋衣，這是人家的家事，一切由陸公子做主決斷，你不要插手。”鄧長川沉聲道。
半晌之后，柳尋衣方才緩緩轉(zhuǎn)身走開，可當(dāng)他讓開路之后，原本躺在地上的尸體和哭泣的女人竟已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唯有地上的一大片血跡還留在那。
“人呢？”馮天霸詫異地問道。
“什么人？”李季走上前來滿臉不悅，點(diǎn)指著馮天霸，“馮都尉，陸家乃是泉州的名門望族，今日這些客人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最好給大家都留點(diǎn)情面。”說罷，李季便附耳上前，對馮天霸低聲耳語道：“馮都尉以前在邊關(guān)建功立業(yè)，好不容易到了江南富饒之地享享清福，又何必自找麻煩？你可知道陸公子只需一句話，就能讓你從哪來回哪去，你可不要不識好歹。”
馮天霸似乎沒料到李季竟然會如此堂而皇之的說出這番話，當(dāng)下驚訝地有些說不出話來。李季見狀，似笑非笑地說道：“現(xiàn)在不懂沒關(guān)系，以后都會懂的。你可以不給我面子，但都統(tǒng)大人的面子總不能不給吧？”
“什么意思？”馮天霸眉頭緊鎖地問道。
李季笑而不語，伸手抓起馮天霸的胳膊走回到陸庭湘面前，笑盈盈地說道：“馮都尉，本官差點(diǎn)忘了給你介紹，這位陸公子正是泉州大營都統(tǒng)大人的表弟。所以說馮都尉今天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rèn)識自家人，哈哈……”
“表弟……”馮天霸初來乍到，萬沒想到泉州的水竟然如此之深，錯愕道，“也就是說這里……”
“這里正是都統(tǒng)大人的娘家，這本不是什么秘密，不過是馮都尉才來泉州不久，所以還不清楚罷了。”李季點(diǎn)頭道。
說罷，李季也不理會馮天霸的詫異，轉(zhuǎn)而對陸庭湘拱手笑道：“陸公子，今天不過是一場誤會，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說罷，李季頭也不回地對馮天霸下令道，“馮都尉，還不快帶著你的人走？”
“等一下！”陸庭湘突然開口，而當(dāng)馮天霸和李季疑惑地看向他的時候，陸庭湘卻又突然擺手道，“沒事了，你們走吧！”
陸庭湘怪異的舉動令洛天瑾不禁眉頭微微一皺，不過卻也并未多說什么。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心有不甘的馮天霸便在李季的再三催促下，率領(lǐng)兵馬離開陸府。武場中眾人沉默不語，似乎是在等著陸庭湘做出一個交代。
“一場誤會。”陸庭湘頗為疲憊地輕聲說道，“讓諸位見笑了！來人，先去把莫岑前輩的尸首收斂起來，改日風(fēng)光下葬。”隨著陸庭湘的話，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zhuǎn)向武場角落，那里莫岑的妻子已經(jīng)哭的癱軟在尸首旁，人群中不禁發(fā)出一陣陣無奈的嘆息。
“等等！”
不等陸府的下人上前斂尸，柳尋衣卻是突然開口，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他懷抱著嬰孩，滿眼悲憤地緩步走到莫岑妻子旁。莫岑妻子一直沉浸在喪夫之痛中，此刻才幡然醒悟想起自己的孩兒，趕忙伸手要去接下嬰孩，但柳尋衣卻一動不動地靜靜地站在那，似乎沒有將嬰孩交還給她的意思。
“把我的虎兒還給我，還給我……”莫岑妻子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踉蹌著來到柳尋衣面前，當(dāng)她滿眼焦急地看向柳尋衣的時候，卻見柳尋衣的臉上不知在何時，已經(jīng)默默地流下兩行清淚。
莫岑妻子似乎預(yù)料到什么，先是滿眼淚水地連連搖頭，繼而發(fā)瘋似的哭喊著從柳尋衣懷中搶過自己的孩子，但當(dāng)她重新把嬰孩抱在手中的時候，嬰孩的身體卻早就已經(jīng)涼透了。
嬰孩，其實(shí)早在離開母親懷抱后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殞命。
“啊！”
哀莫大于心死，轉(zhuǎn)瞬之間自己先后與丈夫和兒子生死離別，這種滋味又豈是一般人能夠體會？女人不知所措的哭喊與哀嚎成了武場上唯一的聲音，雖然這些江湖中人早就見慣了打打殺殺，生生死死，但今日這一幕還是深深觸動了他們，眼前這個孤苦無依的女人尤其讓人憐憫。
“竟然連無辜的孩子都不肯放過！”柳尋衣通紅的眼中噙著悲憫的淚水，咬牙切齒，拳頭緊握，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如此強(qiáng)烈的殺意，也是他第一次渴望親手將一個人置于死地，“這世上怎么會有人這么狠心……怎么會……”
“夫人不要！”
伴隨著一聲驚呼，但見莫岑妻子不知從哪里找到半截木茬，還不等眾人從沉思中醒悟，她卻已將這半截木茬親手插入自己的心口，哀呼著抱著自己的孩子癱倒在莫岑身上。
“咣啷啷！”
一聲清脆的金鳴在武場中響起，那個用來洗手的金盆不知被誰撞翻在地，半盆清水夾雜著莫岑一家三口的血水，靜靜流淌在每個人的腳下。
至此，所有人仍清楚地記得莫岑一家三口在踏出崇武堂的那一刻，他們臉上所洋溢的是對過往的如釋重負(fù)，和對未來的無限期待。
只可惜，恩怨情仇未及時，奈何金盆一灑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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