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真的這么說？”

    值房內，聽完馮明的匯報，面色凝重的馮保雙手環抱胸前，閉目沉思良久。情況越來越難以琢磨了，萬歲爺竟然將這批奉御全部收為弟子，這就不是稍作指點了，簡直是大明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天子門生，就是對于外面那些士子來說，也是無上的榮耀，只要假以時日，在這紫禁城內，這十人只怕就會是超然的存在。到時候連自己這個大伴，估計也奈何不了他們。

    原以為將這十人納入文書房的編下，就能形成對他們的掌控。誰知萬歲爺如今看似隨意卻又出人意表的一番舉措，便輕而易舉地將這十人連帶著田義都給收入了囊中。

    “哎，始終還是萬歲爺棋高一著啊。”馮保無奈的搖搖頭。

    所幸萬歲爺親授的內容的確都是與那些新法相關，這才使得他感到稍稍安心一點。但眼下這情形，他認為還是應該小心應付，嚴加防范，免得到時候情況又有變化，自己還毫無準備。

    想到這，馮保睜開眼，對馮明道：“馮明你一定要時時跟在萬歲爺身邊，一有情況就趕緊來告知于咱家。”

    “是，大伴。”馮明趕緊應下，內心卻在哀嘆，大伴您這是何必呢，這些小奉御要爬到能跟您較勁的地步，那還得是多少年后的事兒啊。

    他不是馮保，不能理解馮保這種在旋渦中打轉的政治家的危機意識，一旦發覺任何隱患，就必定會嚴陣以待。

    不但是這十人，還包括田義，此刻都已被馮保惦記上了。田義比他的資格還老，也曾在萬歷身邊侍奉多年，以往馮保還覺得田義性情謙和沉穩，兩人私交甚好。

    如今看來，老朋友很可能成為自己日后的對手，那就再不能講什么舊交情了，有機會就一定要將隱患解決掉。

    “嗯，如今司禮監的事務甚是繁重，等再過些時日，咱家去跟萬歲爺說一聲，將你要過來。”

    “多謝大伴栽培，小的感激不盡。”馮明趕緊跪下給馮保磕頭，他是真沒有這做臥底的心理素質，巴不得趕緊離開乾清宮就好。

    馮明離去后，馮保猶自考慮了很長時間，決定先觀察一段時間，并在這段時日里找準機會下手。

    一低頭，馮保的目光投向書桌上擺著的一個精美的小匣子，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隨手拿起小匣子，便起身來到乾清宮。

    給萬歷請安后，馮保將匣子恭恭敬敬地呈到萬歷面前，陪笑著道：“爺，老奴苦尋了多日，才挑了這么個小物件。萬歲爺您收了這十名高足，此物便勉作老奴的賀禮吧。”

    “哦？那朕倒要好好瞧瞧。”萬歷笑呵呵地拿過小匣子，入手只覺沉甸甸的，輕輕打開一看，卻一下就楞住了。

    原來，匣子里裝著的竟是一柄做工考究的放大鏡。

    萬歷取出放大鏡在手里把玩，只見整個鏡面足足有十來公分大小，晶瑩剔透，看不到一點瑕疵，邊框和手柄都以玳瑁制成，鑲金錯銀，很是精美。

    “爺，此鏡經高手匠人精心磨制而成，乃是蘇州知名老店的鎮店之寶。老奴想，尋常阿堵物也入不了爺您的法眼，而爺您平日里又常手不釋卷，此物恰能助一臂之力啊。”

    “嗯，確實不錯，大伴有心了。”萬歷輕笑著點點頭，隨即又問道：“難道此物宮里的匠人就做不出，還需遠赴蘇州求購？”

    “額~倒不是做不出來，只是蘇杭一帶的巧手匠人頗多，各家都有些獨門的絕技。有些器物宮里不是時常要用到，多半都是需要時，才去產地采辦一批。”

    “嗯，此物朕就覺得很不錯，你即刻傳喻蘇州地方，搜求一批擅于磨制水晶鏡面的匠人來京。”

    “這~老奴遵旨~”馮保一下就糊涂了，萬歲爺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哪有看上了人家店里的紅牌，連老鴇子都一塊買下來的。而且這放大鏡雖好，用途卻有限，用不著這么夸張吧。

    見馮保答應了卻挪不開腳，萬歷又擺擺手催促：“速去，速去，記得把這些店的東家也一道請來。”

    “啊~遵旨，爺。”馮保一下回過神來，懷著十二萬分的疑惑磕頭告退。

    “哈哈哈，這真是天助我也。”萬歷很是高興，老花鏡、近視眼鏡、望遠鏡、測量儀器、航海儀器，多么有前景的朝陽產業啊，這正是自己眼下多方尋覓的東西，必須趕緊收羅過來。

    而且在萬歷的人才培養計劃中，在物理方面，首先準備傳授的，就是力學與光學，這兩門學問最容易通過實證來檢驗理論，可以輕易為學習者所接受，而且實用范圍廣泛，是很好的基礎學科。

    不傳授一些后世的理科知識，讓這些學子對這個世界有一個全新而且直觀的認識，就這么簡單直接地去跟他們說儒家思想哪里哪里錯了，華夏傳統世界觀哪里哪里有偏差，那簡直就是自討沒趣。說不定根本不需要那些大臣們出手，自己這群弟子就會一個個都跳起來跟你辯得唾沫橫飛了。

    要想辦成一件大事，就必須沉得住氣，耐得住寂寞。接下來的幾天，一切都風平浪靜，圣明的皇帝陛下也似乎消停了許多，只偶爾將內閣的兩位元老召來文華殿，過問一下新法修訂的進展，指摘一下政務里的小瑕疵，再沒有過多的舉動。

    張四維與申時行慢慢也摸清了皇上的脾性，皇上對于政務的細節非常關注，但總的態度還是對事不對人，并沒有因為事務的處置不合他的心意就對哪個官員提出責難，也沒有一昧堅持一定要按照他的圣意去辦理政務。這樣一來，張申二人才稍覺松了口氣。

    但二人也都已意識到這是位不好糊弄的主，只是這第一板子，究竟會落在哪件事情上，眼下還不得而知。

    而萬歷之所以是這個態度，是有他自己的考慮的，如今自己的準備工作還沒有到位，采取這種引而不發的姿態，一方面是別讓那些臣子們松懈下來，老把眼睛盯在自己的一舉一動之上，另一方面則是他并不認為自己處理政務的水平就會比這些官員強，自己還需要在實踐中不斷積累經驗。而且今后一段時間內，他也不會刻意對大明官僚體系做太大的調整，只會針對一些明顯存在問題的方面進行修正。

    大明如今的內部局面和外部環境，并不是很理想，自己在推進社會變革達到一定程度之前，仍需要維持一個相對穩定的朝堂。

    和諧的氛圍，再次掩蓋了暗流的涌動。

    終于，粉飾一新的玉熙宮，明天就要迎來那批新晉的中書舍人了。于是萬歷將弟弟朱翊镠，定國公徐文璧都召了過來，陪自己一游太液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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