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帥帳內，頂盔摜甲的李成梁高踞于虎皮大椅上，仿如一頭兇猛的雄獅。此刻，這頭雄獅正凝視著案上的地圖，表情整肅，不發一言。

    帥案前聚集著大批將官，一個個也是披掛齊整，隨時準備領命出擊。眾將見大帥神色嚴峻，也都不敢隨意出聲。

    此次阿臺部與葉赫部聯手進攻哈達部的聲勢極為浩大，可說是前所未有，而且掌握的時機也很不錯，正是哈達部內亂不絕，實力大損之際。

    王臺在世之時，哈達部對大明一直都很恭順，其實力也能壓服女真其余各部，才使這一帶得以享受耕獵太平三十余年。而今王臺雖亡，李成梁卻仍有意繼續扶植哈達部，故此一得到消息，便馬上親自領兵前來救援。

    如果不是阿臺等人一路上劫掠漢人村寨耽誤了不少時間，只怕這會哈達部都已被攻陷了，一念及此，李成梁心中暗道一聲僥幸。

    這時，李如梅來到帳外，大聲道：“末將李如梅求見。”

    李成梁雙目一抬，沉聲道：“進來。”

    “謝大帥。”李如梅應聲而入，快步走到父帥面前，抱拳為禮道：“參見大帥。”

    李成梁把兒子全身上下掃視了一番，才道：“戰況如何？”

    “啟稟大帥，我軍于此地追上韃子，趁其不備，當即殺出。韃子一觸即潰，被我軍一路追殺到了曹子谷。”

    “斬獲幾何。”

    “回大帥，數字尚未統計明白。不過末將估計斬虜酋應該愈千，繳獲的戰馬也有數百。”

    大帳內頓時響起一片轟動，須知一場仗打下來，斬首一百五十級便可稱大勝，這回竟然殺了這么多韃子，的確是多年罕見的特大勝利了，光是朝廷的賞銀，都至少得有十萬兩。

    “恭喜五將軍，將軍果然威猛。”

    “五將軍這回真是立下了罕世奇功啊，嘖嘖，不得了，不得了”

    眾將紛紛向李如梅表示道賀，李如梅也滿臉喜色地團團作揖，連連稱謝。

    李成梁先前檢視戰場時，心中就已有數，知道這回必定是又打了個大勝仗，但此刻他卻不動聲色，追問道：“阿臺呢？”

    李如梅聞言一愣，趕緊道：“回大帥，阿臺等人逃竄到曹子谷，便棄馬鉆進山林，末將追趕不及，讓他們跑了。”

    “嗯。”李成梁點點頭，沉吟道：“此逆不除，終是后患啊”語氣中透出深深的遺憾。

    他對自己這個兒子的性情了如指掌，知道他勇猛過人，卻失于韜略。這回接敵時若能迂回包操，待主力到達后再合力圍剿，很有可能取得更大的戰果，估計阿臺等人也會成為甕中之鱉。

    自己能預想到這些情況，那些身經百戰的部下肯定也會有人看出來。此刻兒子獨得大功，一臉的驕傲，為免其他人心存不滿，李成梁才有意出言壓一壓他的風頭。

    果然，李如梅聽了父帥的話，臉上的得意神情立馬有所收斂，躬身回話道：“末將無能，請大帥處罰。”

    李成梁聽了，卻只是看著兒子不出聲。遼東參將楊燮見狀，忙上前打圓場，道：“阿臺遭此大敗，必定躲回老巢困守，咱們殺上門去，諒這賊子再也逃不出大帥的手心。”

    “對，對，殺上門去，干他娘的。”眾將也都大聲附和。

    “好！”李成梁臉上顯出興奮之色，一拍桌案，喝道：“回軍后我等且好生休整一番，然后直搗古勒寨。”

    眾人一齊抱拳，高聲回應：“末將遵命。”

    李成梁滿意地點點頭，又溫言對兒子道：“如梅，你以少擊多能得此大勝，實屬難得，且回營房歇息，讓軍醫替你包扎下傷口。”

    “些許小傷，不敢勞動大帥掛念。”

    “嗯，勇氣可嘉。”李成梁道：“明日打掃戰場，清點戰果，本帥也好及早向朝廷報捷，為諸位請功。”

    “謝大帥。”眾將聽出大帥是要把五將軍的功勞分潤一部分給大伙，也都喜出望外，趕緊齊聲道謝。

    次日，經過一番清點，此役殺敵確實過千，己方折損的軍士卻只有二三百人，可謂戰果輝煌。而且這種遭遇戰不像攻滅堡寨的戰斗，戰后男女老幼統統砍頭，首級全部拿去充數。

    戰報送上去，新任薊遼總督周詠聞訊大喜，他雖已在遼東多年，屬于就地提拔，但新官上任三把火，當然希望能燒得越旺越好。周詠馬上命人向京師報捷，他哪曉得，自己這幾把火，很快就要替大明燒出努爾哈赤這個天敵。

    捷報不日送到京師，已被言官攻擊得焦頭爛額的兵部尚書吳兌，手捧捷報差點痛哭失聲。

    這場大勝對他來說實在太重要了，畢竟遼東是他的根基，如今言官們大肆彈劾他與守將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收受賄賂，謊報軍功。彈章一篇接著一篇，令他根本招架不住，已經心生退意，打算辭官而去。

    現在有了這份戰報，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叫人下去驗證一番，看看遼東將士們到底能不能打，是不是真如言官說的那般不堪。

    雖然還需等朝廷派人下去核實之后，才能正式奏捷，但吳兌已顧不上那么多，趕緊將消息傳遞到內閣和宮里。

    萬歷看過捷報后，也很高興。他在穿越前對于大明的邊疆戰事都只了解個大概情形，古人給少數民族所起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讓他很傷腦筋，根本對不上號，哪還有興趣深研。

    畢竟誰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穿越成擁有三宮六院，哦，應該是肩負國家民族興衰重任的皇帝。

    不過對照之前收到的奏章，他還是能清楚知道明軍這次確實是在遼東取得了一場很不錯的勝利。

    特別是最近，言官們忽然集中火力猛攻吳兌，也讓萬歷撿著很難辦。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必須做出抉擇，要么順水推舟罷黜吳兌，以換取一時的平靜，專注于自己的那幾條新法的推進，日后再隨形勢的變化不時使一把力。這對他來說才是最穩妥，最輕松的模式。

    要么自己就必須拿出主見與魄力，逆勢而為，迎難而上，奮力扭轉歷史事件的發展方向，使之朝自己所設想的方向前進。這么做估計效果更顯著，但也很可能埋下隱患。最起碼自己這皇帝會當得很累，說不定還得想辦法去物色幾位玄冥二老般的人物時刻守護在自己身邊。

    萬歷尚在猶豫不決，又有新的急奏呈送到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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