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士達的拜訪結束于郝知恩的一句“你走吧”,和這一年多里的每一次沒什么兩樣。
之后,他便會陷入習慣性的后悔,后悔他明明是來和談的,卻又沒管住自己的脾氣,令二人的關系越來越無可挽回。
此外,他也覺得心絞痛,趙唯一和董自在就像他到嘴的鴨子一只接一只地飛走了,說好的一家三口,剩下他孤家寡人。誰
說男人不怕老?
前提得是一邊老,一邊仍走著上坡路才行。趙
士達則不然,他覺得他這輩子……怕是只剩下一出溜到底了。
郝知恩將辦公室的門一鎖,有好一會兒透不上氣來。
手機仍響個不停,公事和生日的祝福蜂擁而至。
郝知恩對著靜音鍵頻頻按下去,愣是沒奏效,便將手機塞到了沙發墊底下。說原諒,她何嘗不想?未必是想放過趙士達,更是想放過自己,畢竟,恨也是一件力氣活兒。
但至今,趙唯一仍會偷偷睡在地上。小
小的人兒蜷得像個蝦米,抱住一支床腳,憨態可掬,但郝知恩心如明鏡,她睡在地上才會覺得安全。
安全,這本該是一項最基本的保障,如今卻像是天上摘不到的星星。
但無論郝知恩有多恨趙士達,她不得不承認,他說對了一句話:金天的離開,和他無關。相
反,若沒有西靈山的有驚無險,趙唯一不會這么快接受金天。事
發五個月后,也就是去年的最后一天,郝知恩向金天求了婚。那
時,趙唯一是個一年級的小學生了。沒
有能躋身萊恩國際學校,郝知恩退而求其次,將趙唯一送入了另一間同樣是要削尖了腦袋才能有一席之地的人才的搖籃。
跨年的慶典活動,是趙唯一入學后第一場大型活動。
本以為不做鳳尾,在這里怎么也能混個中段,卻不料這里同樣臥虎藏龍。家
長和孩子們都憋著一股勁。最
真人不露相的一位家長,提供了與紐約時報廣場媲美的電子屏。最
露相不真人的一個孩子,在一場《胡桃夾子》中使用的伴舞,通通來自于國家芭蕾舞團。郝
知恩和趙唯一也不算沒見過世面,可還是看傻了眼。好在,在金天的建議下,趙唯一揚長避短,與其表演個不上不下的鋼琴獨奏或者詩朗誦,還不如作為“小小攝影師”,親自記錄下活動的精彩瞬間。
趙唯一的入門級單反,是金天送給她的。
至于名師出高徒的名師,自然也是金天。臨
陣磨槍的那一陣子,郝知恩幾乎被趙唯一和金天“排擠”了,那二人有說不完的專業術語,她別說插嘴了,聽都跟聽天書似的。
跨年的慶典活動結束后,趙唯一榮獲了特殊貢獻獎。此外,校方還將開辟一整面櫥窗,展出她鏡頭下的精彩瞬間,為期十五天。她像個小大人兒似的同金天擊掌,并任由郝知恩捧著她的臉親個不停。當
晚,在View Studio曾紅極一時的四合院里,郝知恩向金天求了婚。二
人的感情在經歷了堪稱生死的考驗,和決裂般的一周后,沒有節外生枝。當郝知恩小心翼翼地推開金天病房的房門,當金天轉過頭來,他們接下來的擁抱雖不緊不慢,卻也更多了三分鄭重,和七分可貴。
那時候的金天遍體鱗傷,被郝知恩抱哪哪疼,卻也不肯推開她。
那時候的郝知恩對金天說了一連串的對不起,對不起,金天卻一句也沒有接受。在他認為,趙唯一的離隊他難辭其咎,這也是為什么他整整一周沒有聯絡郝知恩。他命令自己,如果郝知恩決定了再也不見,他接受再也不見。
更何況,他的一張臉……傷
愈后的金天,右臉多了一道疤,從額頭,穿過眉毛,直到外眼角。V
iew Studio解散后,金天一直保留了這一座四合院,以備他用。比如,如郝知恩所知道的,他有在籌備一家影視公司。直到從西靈山死里逃生,他差一點失去他的右眼,他說,他還是想去拍些他想拍的東西。當
時,郝知恩搶先一步:“千萬別跟我說對不起。”“
你知道我要說對不起?”
“畢竟,你有想過為了我走上發家致富的道路。”
“不是想過,是到現在還在想。”
“但我現在只希望你還是你。”
金天俯身擁抱郝知恩,下頜摩挲在她的頭頂,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熱淚盈眶:“郝知恩,我們對成功的定義始終不同。我就像我的名字,要無愧于心地過好今天。你不同,你對成功的定義更像是一個開拓者,你要的是更好的明天。所以,一旦我還是我,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更辛苦,二是你不再是你。”
就這樣,他還是對她說了:“對不起,明知道你會更辛苦。”暫
時用不到大本營了,金天也就將這一座四合院轉讓了出去。
當晚,他過來處置最后一批雜物。郝
知恩在安頓好了亢奮的“小小攝影師”趙唯一后,也趕了過來,一來給金天打打下手,二來,也算是跟這里道個別。
為了遮住那一道已經漸淺的疤,金天大多數時候會戴著一頂棒球帽。
夜色中,郝知恩一進門便大呼小叫:“哇,這氣氛怎么跟《鬼丈夫》似的?嘖嘖,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對了,你知道《鬼丈夫》吧?”金
天踏著一地狼藉走過來:“我記得,他當年賺了我媽不少的眼淚。”
她叉腰:“喂,我才大你三歲!”
他輕笑:“是誰當初讓Grace喊我哥哥的?”
郝知恩一抬手,摘下了金天的棒球帽:“金天,我們結婚吧。”這
不是郝知恩的預謀,所以,假如說金天有五分的意外,這一刻,郝知恩的意外反倒高達八分。猛地,她背過身去,用牙齒嗑上了大拇指的指甲。說出去的話都像潑出去的水了,她才晚三春地想了想這其中的緣由。
愛情這東西,雖說總能扒掉人一層皮,卻也是多多益善。
婚姻則不同。
它像是愛情的一個殼,美其名曰“責任”。責任這東西,翻臉比翻書還要快,愛的時候錦上添花,不愛的時候害人害己。郝知恩一度深信不疑,合則聚,不合則各奔東西的自由是她的上上策,更是金天應得的。
直到適才,她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想和金天各奔東西。無
論那“責任”是保險繩,還是蠶絲,她也想拴他一拴。她
背對著他問道:“你還要考慮多久?”金
天這才從背后擁抱了郝知恩:“我還以為是你在考慮。”他
不難看出,她是一時沖動了。
“我在考慮?”郝知恩吹胡子瞪眼,“我自己求婚,自己考慮,我有毛病嗎?”
金天漫不經心道:“因為我沒什么好考慮的。”“
你這是……答應了?”
“嗯,答應了。”她
在他懷里轉過身,磨蹭得發癢,咯咯直笑:“我還以為,你會說你配不上我,讓我去找更好的!”“
你這是《鬼丈夫》的劇情吧?”他也是情不自禁,一下下或輕或重地吻著她,“鬼字就不必了,后面兩個字我收下了。不過我說,郝知恩,你求婚不會連戒指都沒買吧?”郝
知恩暈頭轉向地當了真:“我現在就去買!”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郝知恩看表:“完蛋,快十二點了!”“
隔壁倒是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典當行。”
郝知恩拖著金天便走:“那還等什么?”
五分鐘后,郝知恩和金天敲定了那一家典當行里的唯一一對對戒,黃金鑲翡翠,像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款式,二人一戴上便再沒有摘下。錢
,自然是金天付的。
郝知恩一根筋地搶著付,金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攔住她,對她竊竊私語道:“我也是要面子的。”“
這時候知道要面子了?”郝知恩在金天的腰間狠狠擰了一把,“求婚的時候跟我玩兒以靜制動?”
金天斬釘截鐵:“我們對外統一一下口徑,這婚,是我向你求的。”
后來,新年的鐘聲敲響,金天和郝知恩十指交握著走在普天同慶的街頭。他輕撞了一下她的肩:“恭喜你,這么快就迎來了和我喜結連理的第二年。”她整個人沒骨頭似的擠著他:“同喜,同喜!”
總之,時至今日,無論郝知恩有多恨趙士達,她不得不承認,他說對了一句話:金天的離開,和他無關。相反,若沒有西靈山的有驚無險,趙唯一不會這么快接受金天。那么,她和金天更不會這么快有了質的飛躍。二
人將結婚登記定在了二月中旬,并計劃在二月底宴請親朋好友。郝
知恩覺得,這一切已經很快了。沒
有了來自趙士達、章林森、葛漫等人的阻撓;雙方的父母吃了個飯,雖談不上一路人,面子上卻也說得過去;尤其是,趙唯一不僅是點了頭,而是發自肺腑地點了頭……這種種順遂,令郝知恩雖迫不及待,卻也覺得這一切已經很快了。然
而,還是慢了半拍。二
月十日,是金天“失蹤”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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