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過后,婺城的陰霾,像是被一掃而空。
此間夜里,人們已然忘記,婺江上那幾具浮尸。
也許,他們并沒有忘記,而是對于無關(guān)自己的事,大多數(shù)人,都選擇忘卻。
這種事,無非是人們在茶余飯后,為了增添一點助興的談資,僅此而已。
城西,小吃街,熱鬧非凡,紛紛攘攘。
有一道落寞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而過。
大街上,他看到了情侶之間的柔情蜜意,他看到了朋友之間的歡聲笑語,他看到了攤位上,老板與服務(wù)員之間互瞪著眼睛。
他還看到了,坐在墻角,一個拉著二胡的邋遢漢子。
一切都盡收眼底。
整條街,卻只有他獨自一人在踽踽而行。
此時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越是熱鬧的地方,他越孤獨。
他才發(fā)現(xiàn),七月的雨,是酸的。
他才發(fā)現(xiàn),他與這條街,格格不入。
想到這里,他的腳步越來越快,他想盡快逃離擁擠嘈雜的人群。
毫無疑問,此人便是從烤魚攤離開的吳志遠。
僅僅千數(shù)米的距離,他仿若已經(jīng)走了千百個世紀,終于,他來到了街口。
身影一閃,他鉆進車里。
砰的一聲,車門關(guān)上,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下來。
吳志遠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我是不是有密集恐懼癥?”
吳志遠自嘲一聲,點燃一支煙,油門一動,越野車往北而去。
越野車再出現(xiàn)時,已經(jīng)來到城北,鄭勇所住的小區(qū)門口。
“哎!”
吳志遠輕嘆一聲,把車門關(guān)上,走上樓去。
來到門口,他剛把房門打開,一道黑影便向他撲來,直接鉆到他懷里!
“小黑!先下來,看我給你帶什么好東西來了?”
吳志遠摸著雜毛狗的頭,把它放下來,拿著一盒熱騰騰的排骨飯,擺在它的面前。
小黑搖晃著尾巴,伸出舌頭,舔著吳志遠的手背。
“快吃吧!”吳志遠難得的笑了起來,走進自己的房間。
房間里,打掃得干干凈凈,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吳志遠看到這一切,有些恍惚起來。
這個房間,昨晚有人睡過。
“夢然姐,你到家了么?該走的都走了,我也走了!”
吳志遠把衣物放進行李包,這時,他又是一陣失神,這個行李包,與今天看到余多多手里的,一模一樣。
吳志遠的包里,除了衣物,還有槍,還有一些爆破物品,而余多多呢?
不用想,吳志遠也知道,他的包里有什么了。
終究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而已,這時候,已經(jīng)沒有了是非對錯。
除了這個行李包,床頭上,還有一把吉他,一把只有三根弦的木吉他。
記得當初,吳志遠從渝城離開,在路上,搭上了一輛輕卡車,來到武漢。
這把吉他,是那個師傅送給他的。
他當時對吳志遠說,有吉他在手,人也不會孤獨了。
吳志遠從山東到婺城,一直在尋找陳曦,根本沒時間彈,但卻一直帶在身邊。
“走了!”
吳志遠擰著行李,背著吉他,走出房門。
“汪汪汪!”
這時,雜毛狗已經(jīng)把飯盒里的飯菜一掃而空了,叫了幾聲,來到吳志遠的腳下。
“這里,以后是你的家了!”吳志遠俯下身來,摸著它的頭,輕聲說道,“別跟著我了,跟著我,還是流浪!”
說完,吳志遠把鑰匙放在茶幾上,轉(zhuǎn)身而去。
“汪汪汪!”
雜毛狗追來,卻被房門擋住了它的去路,它嗚咽一聲,已經(jīng)不見吳志遠的蹤影。
吳志遠走了,沒有一絲猶豫。
這是鄭勇的地方,不屬于他。
他原本就沒有打算過,在這里常住,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而牽連到鄭勇身上,更何況,鄭勇已經(jīng)有了秦雨幽。
鄭勇是他兄弟,應(yīng)該有他自己的生活。
他是一頭孤狼,只適合孤獨行走,他也許需要有人幫忙,但不需要人陪伴,能陪伴他的人,只有一個,但他卻不知道她在哪里。
今天見到了余多多之后,吳志遠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必須得馬上走。
車鑰匙他留下了,房門鑰匙他留下了,那只從渝城一直跟著他的流浪狗,他也留下了。
他獨自一人上路。
夜色蒼茫,一個人,一只行李,一把吉他。
吳志遠往南而去,沿江而下。
看到路面已經(jīng)風(fēng)干,他隨意找了一張椅子,在江邊坐下。
“咦?是這里?”
吳志遠有些訝然,不知不覺,他來到了百花街,昨晚,他和張逸杰,還在這里喝酒。
正在這時,手機震動響起,吳志遠拿出手機,赫然,是楊倩梅發(fā)來的信息:
“小勇,今天是我們布依家的六月六,我已經(jīng)帶著小佳佳回老家來過節(jié)了,她很好,我也很好!
你在外面,注意身體,注意安全,我們等你,等你帶小曦回家,勿念!”
六月六,便是六月初六,這是貴州布依族人隆重節(jié)日,每到這天,男女老少,都會穿上布依家人獨有的服裝,每家每戶殺豬殺狗,包粽粑,用來祭奠先祖。
六月六,布依節(jié),隆重的程度,僅次于過大年。
吳志遠把信息往下翻,看到了一張照片,楊倩梅牽著小佳佳的手,挽著青白色的花帕子,穿著花邊霓裳,滿面笑顏。
照片下面,有一條備注:大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來呀!佳佳想你了!
“我會回去的,一定會!”
吳志遠在心里說道,把手機收起來。
他的腦海,浮現(xiàn)出一道清麗淡雅的身影,那個人,也頭挽花帕,著花邊霓裳,正對他微笑。
“小曦!”
今天是六月六,吳志遠對她說過,等她考試結(jié)束,他們一起去大涼山,然后帶她回安城,一起過六月六。
六月六,也是陳曦的生日,她今天,二十歲了!
吳志遠把吉他拿出來,在路邊,把余下的三根琴弦安上。
“Ride_on,很久沒彈這首歌了!”
指尖一動,一道滑音劃破夜空,婺江邊上,空氣也開始靈動起來。
有人聞聲而來,看見的卻是,一個男人,臉上有個疤,抱著一把吉他,如同神經(jīng)病一般,在盡情彈奏。
“我還以為是什么人呢,原來是個瘋子!”
嗤笑一聲,聞聲而來的人一哄而散!
清風(fēng)不解離人意,只見路人笑癡人!
吳志遠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這是他們共同喜歡的歌。在成都,他曾經(jīng)牽著她的手,聽著這首歌,走過大街小巷,他們一起走進書店,那時,陳曦對他說,這里是心靈的驛站!
他的思緒,隨著悠悠琴聲,隨風(fēng)而去,飄到不知其未來的遠方。
……
城東,婺江邊上,有一棟公寓,有一扇窗,有一個人。
陳曦站在窗前,癡癡而望,她望著婺江,婺江浩浩蕩蕩而去,她的心,不知不覺地,飛到了遠方。
“你在看什么呢?”于靜坐在床頭,問道。
“我在看我的未來!”
陳曦沒有回頭,任憑清風(fēng)拂面。
于靜沉默,她何嘗不懂陳曦?
她們相識不久,卻惺惺相惜,相同的遭遇,讓她們?nèi)缤H姊妹一般親密。
自于靜來到這里之后,兩人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一日三餐,自會有人送來。
她們無事可做,除了等待,或者等待著,有人來救她們,或者等待著沉淪,等待著墮落。
她們無力向命運吶喊,唯有等待,等待新生,或者,等待死亡!
也因此,她們也放開了,幾乎無話不談,她們也明白了彼此的遭遇。
然而,陳曦永遠是陳曦,不一樣的陳曦。
她沒有認命,哪怕只有一絲機會,她也不會放過,她一直在想法子逃走!
她站在窗前,看的是未來,也是希望。
“你總是這樣站著,對你的腳上的傷不好!”于靜無奈地嘆息一聲,拿著一件外套,披在陳曦身上。
“于靜姐,今天是六月六,他告訴過我,要帶我回家的!”陳曦終于回頭,她握緊了于靜的手。
“放心吧!他們會找到我們的!”
于靜安慰著陳曦,其實,她心里也沒底,只怕那個人找到她時,她不知道變成什么樣子了!
其實,她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我今天二十歲了!”陳曦嫣然一笑,“聽他說,他彈吉他很好聽,可惜我一直沒聽過呢!”
“你想說什么?”余靜明顯看得出陳曦的情緒變化,她來這里之后,第一次見到陳曦的笑容。
“歡兒一天沒來了,這是一個機會,不是么?”陳曦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于靜,認真說道。
“你是說?”
余靜目光一閃,她懂陳曦的意思了,她想逃走,可是……
想了想,她搖搖頭。
她深知歡兒的可怕,那個人,表面春風(fēng)拂面,心里卻如同一座冰山,冷酷無情。
她相信,張逸杰會來救她,但她不敢,不敢逃!
“姐!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這樣下去,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等到他們來了!”陳曦扶著余靜的肩膀,沉聲道。
“可是……”余靜還是搖頭。
“姐,你聽我說!”陳曦搖晃著她的肩膀,“我們必須得逃,這樣才有希望,我一個人不行,我需要你幫我!我有把握逃出去!”
“你真有把握?”余靜也開始意動起來了,深吸一口氣,“你想怎么做?”
“門口不是一直守著兩個木偶么?你沒發(fā)現(xiàn),他們每次送飯進來,都盯著我們看不停,一定是很久沒碰女人了!恰好今天是我生日!”
陳曦目光閃動,明亮起來,伏在余靜耳邊,低聲說道:“我們這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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