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安身側平整石壁轟然碎裂，巨大黑影騰躍而出，寒光閃動。</p>
不知是刀是劍，抑或長槍鐵棍，但是在那樣一個飛灰走石的剎那，至少有五六樣東西向著趙無安招呼了過去。上來就是殺招，不留情面。</p>
趙無安甩下背匣后退，一退便撞到安晴，只能咬牙停住。</p>
安晴愣愣站在原地。</p>
她可算不上多聰明，雖說徒增煩惱，但也好過獨自一人面對無可奈何的絕境時的舉目無援。趙無安心念及此處，出手不再猶豫。</p>
其實也容不得他猶豫，寒芒撲至面前，只是剎那的功夫。</p>
也就在這一剎那。</p>
趙無安其實并未俯身去撿那地上的飛劍，只是在黑暗中嘴唇翕動：“蘇幕遮、鵲踏枝、菩薩蠻。”</p>
嗖嗖幾道黑影飛出，與寒光交相廝殺，黑暗之中染出冷冽清光。安晴倒退一步縮在趙無安身后，只聽得虛空中利器交響，眼前卻是一片徹底黑暗。</p>
懼從心起，對未知的恐懼，永遠是人類難以擺脫的本能。</p>
趙無安毅然咬牙背箱，不退反進，踏步向前，周身光影流轉。反倒是那巨大黑影且戰且退，幾次悍然進攻，都無法靠近趙無安身側。</p>
黑暗中能聽到對方驚慌失措的呼吸聲，但趙無安并未放松警惕。身處絕對黑暗，不移動就是最好的防守，一旦慌亂挪動身形，很有可能被聽聲辯位追殺至死。但是趙無安偏偏向前，顯然是犯了大忌。</p>
一記重錘猛然帶風，當頭襲來。趙無安早有預料地向右一踏，身子側滑出去半尺，眼看著那重錘自眼前掃過。然而避過本該把他的頭打成碎末的錘子，趙無安卻被一根鐵棒當胸敲中，當下滾地滑行，退出一丈多遠。</p>
遠未結束。</p>
巨影向前追擊一步，腳踏地面，發出轟然巨響，青磚猛然下沉碎裂。此處正是磁區的最末段，僵立甬道中的守墓獸立刻倒飛過來，撞到巨影身軀，就如撞到銅墻鐵壁。巨影很不耐煩一般，回身一掃，青皮鬼魅瞬息之間被砸城肉漿。一塊體內磁魚彈了出來，飛撞到安晴腳邊，還在不停打著轉。</p>
安晴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前方那無數碎裂青磚，想必便是這巨人一路行來，早就在此處埋伏好了。</p>
趙無安順勢而為，已經退入甬道深處，此刻放心留安晴獨自待在一邊，飛快后退拉開距離，一邊拉家常一般問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p>
“你總會來的。”巨影說話了，聲音竟然是個少年，“我已經等了十多年，不在乎再傷殺幾條性命。”</p>
趙無安皺眉，“那些人不是你殺的。”</p>
少年嘿嘿一笑：“就是我。”</p>
一邊搭話，趙無安一邊飛速后退，巨影邁著驚雷般的步子追擊。二人已將安晴遠遠甩在身后。安晴本來驚悸猶疑，但隨著他們遠去，漆黑甬道瞬間安靜了下來，靜的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難以忍受的安晴深吸一口氣，向他們追了過去。</p>
趙無安飛速后退，巨影少年洋洋得意：“沒了白頭翁，縱然你能馭劍五柄又如何？看不清我這機關巨人的構造，你所能做的也就是茍延殘喘罷了。”</p>
趙無安語氣不變：“就這么想我死？”</p>
“是啊。”巨影少年咬牙切齒，卻藏不住聲音中的笑意，“想你想得快瘋了。”</p>
趙無安嘆氣搖頭：“你就怎么知道，我沒拿白頭翁？”</p>
少年一愣，連帶著所駕馭的巨人也是身形一滯。他喃喃道：“不可能，飛劍脫手后失去控制，你又非天外高人，怎可能再馭離手劍？”</p>
“何必要馭呢。”趙無安又嘆息一聲，“我拿在手里不行么？”</p>
少年忽然想起，趙無安刻意受了一棒當胸，徑直滑出去一丈多遠。滾向的方位，正是之前泛光飛劍墜落之處。</p>
“你又算計我？！”少年怒極，操控著巨人劈臉便砍。</p>
青光自手心緩緩亮起，猶如深夜中秉燭一根。趙無安站在一丈開外，神色淡然，大匣被另一只手按在身前，身后懸劍四柄。</p>
少年震驚。</p>
他真的馭劍五柄。</p>
第五把劍之前只是空懸，此刻青光亮起，也同樣照亮了少年。他比趙無安稍稍稚嫩些許，卻比安晴要年長，不出意外，騎在一臺九尺高的巨型機械上。那臺機械由黃銅打制，兩腿極似人形，上身環繞各種兇器，刀槍劍戟，不一而足。</p>
趙無安輕啟嘴唇：“采桑子。”</p>
一把飛劍應聲而動，飛馳而出。帶起雷霆紫電，氣象萬千。</p>
梧桐昨夜西風急，淡月朧明，好夢頻驚，何處高樓雁一聲？</p>
飛劍穿胸而過，直直割裂黃銅機身。少年狼狽地扭轉機關，揮舞大錘一頭砸開墻壁，倉皇而逃。</p>
采桑子徹底洞穿機關，此刻仍懸停于空中，立于甬道中央。</p>
趙無安眉心殺氣橫溢。</p>
安晴遠遠跑來，紅衣似血。趙無安一愣，飛快收劍。五柄飛劍一一收入劍匣，只剩那柄散發青光的白頭翁在掌心旋轉，靈巧有如他養育多年的寵物。趙無安背起匣子，抹去眉間陰霾，沖著安晴勉強擠出一個微笑。</p>
安晴眼神關切：“逃跑了，你沒事吧？”</p>
趙無安搖搖頭，眉頭又不可避免的緊鎖。清笛鄉慘死的三名少年，毫無疑問并非剛才那人所殺，那他剛剛一口咬定殺了人，又是為何？</p>
“他還會再來嗎？還真挺可怕的。”想想剛才的巨大黑影，安晴心有余悸。</p>
雖然不知趙無安如何戰勝，不過至少現在他安然無恙。</p>
“再來是肯定的，但是這個墓穴里卻不一定會再遇到了。”</p>
安晴仍然疑惑不解，趙無安卻決定不再解釋下去，緊了緊背繩，確認身上的匣子再無異狀，趙無安徑直向前走去。安晴在后頭嘟了嘟嘴，還是快步趕上。有名為白頭翁的飛劍照明，甬道雖然幽深，但并不多顯恐怖，安晴亦步亦趨跟在趙無安身后，心思也澄定。</p>
這家伙還真是個不可貌相的高人，居然有一把飛劍。安晴隱約記得在爺爺的故事里，好幾十年前江湖上也有這么個用飛劍的人，當時確實是高手風范，以一敵十不落下風，可惜后來如何，就不太清楚了。</p>
趙無安全無這些雜念。</p>
也幸虧安晴一向直覺遲鈍，沒有注意到白頭翁的光線比起之前又黯淡了一半之多，否則定然已經察覺出了趙無安掩蓋下的傷勢。那個坐在機關人身上的少年，心性多半已不輸于他。成片碎裂的青磚本來該是暴露形跡的大缺漏，少年卻化弊為利，故布疑陣，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的忍耐力，少年當然深知趙無安以氣馭劍的方法，白頭翁青光若長，那必然要投入更多的氣力，趙無安也就越脆弱。</p>
少年放棄了在白頭翁光長一丈的時候出擊，卻在光將稍跌，趙無安開口說話之際猝然發難。這個時機把握得無懈可擊，趙無安舊氣已盡新氣未生，猝不及防，確實是結結實實吃了一擊。</p>
更何況，少年處心積慮數載的襲殺未能成功，當即便果斷退去，未嘗有絲毫不舍。這份意志即使是他也自認不及。趙無安深知此番自己盡管反敗為勝，但下一次相遇時，定然更加危險，仍是生死難料。</p>
微不可查地，趙無安嘆了口氣。</p>
走了大約半柱香，二人在一扇石門前停了下來，與土地廟的木門一樣嚴絲合縫，是推也推不開的架勢。趙無安伸手敲了敲門扉，有些無奈。</p>
安晴不以為然：“敲門有什么用，它又不會自己打開。”</p>
趙無安沉吟幾許：“這個，也不一定吧——”</p>
話音未落，只見石門忽然顫抖起來，向內打開一條縫。二人面面相覷，趙無安搶先一步站到門縫邊，朝里張望。門后沙塵頗重，看不清情形，他皺起眉頭，一步跨入石門，身形剎那凝滯，滿面震驚。</p>
他的大匣子背在身上，把安晴擋在了后頭。看不到真切情形的少女頗為不滿地揮拳敲他的匣子：“讓一下啊，我看不到。”</p>
打開門的人此刻奄奄一息，門后滿溢黃沙，觸目驚心。</p>
趙無安不退反進，忍痛低眉，心中默念一遍金剛經文。</p>
一個時辰前，這個性格溫吞的男人還曾嚴肅教育自己的女兒，勿對趙無安出言不善。</p>
曾行過三千里路，趙無安不曾愧對于心，此刻心中卻有愧疚，揮之不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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