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喜愣了愣，語氣有點喜出望外：“喲，你還這么認真在查案啊？”</p>
趙無安無奈嘆了口氣：“你如果說你來這里只是為了搬家具，案子早就忘到腦袋后頭的話，我就當之前二十年沒交過你這個朋友。”</p>
“說笑說笑。”胡不喜哈哈打著圓場，“畢竟有你在嘛，老 胡我也是不愿意浪費時間的人，誰知道明天喬溪會不會忽然打定主意要走。”</p>
雖然話里話外都是在把一個大鍋丟給趙無安背，但趙無安仍然理解地點了點頭。胡不喜能做到兩浙總捕頭，必然對案子也是極為上心，但在總捕頭身份之外，胡不喜更是真性情的江湖中人，喬溪也好賀闌珊也罷，既然重逢，那么對胡不喜而言就是比天都大的事情。</p>
“案子我會認真查，反正你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十分難得地，趙無安向胡不喜丟了個嘲諷，“不過，兩日后的天仙宗宴會，還要你幫忙把我送進去。”</p>
“那個啊，沒問題。”胡不喜點頭，“你是擔心人多則亂，大宴之上有人行兇吧？”</p>
趙無安點點頭，“從前四人，到后來的施、鄭、江，被害間隔越來越短，我感覺這個犯人開始著急了。他想趕在某個時間以前，把這些人殺光。”</p>
胡不喜一錘拳頭：“是這個理，老 胡我也這么想。啊，我去搬家具，不跟你聊了啊！”說著，就匆匆跑了出去，趙無安搖頭苦笑，而后深入竹林，順著江新竹當天的來路，一點一點倒走回去。</p>
竹林里有條小徑，彎彎繞繞，岔路極多，大抵通向些別的隱逸賢者居所。最靠近鄭榕住處的幾所宅子主人，都是天仙宴上會出席的名士，趙無安手里握有名錄，絲毫不著急去探察這些人的底細。江新竹來時是夜晚，他可以挑了竹子稀疏處的道路走，在孤山上繞了一圈，轉出來，前面是個碼頭，隔湖不遠處就是潮聲涌動的六和塔。</p>
紅衣羅裙的安晴正一臉興奮地坐在小木扁舟上，感受柔風拂面。趙無安看見她的同時，她也注意到了趙無安，當即沖他揮了揮手，趙無安淡淡一笑。</p>
從開闊湖面上靠近碼頭，安晴一扭身子跳上岸，趙無安也剛好慢悠悠走到碼頭前。安晴自來熟地拍了拍他，“你怎么又來啦。”</p>
“多看看現場，總能得到些新線索。”趙無安淡淡應了一句，轉身看向竹林，林間小徑一路蔓延，地勢微微向上，但實在不高。向右不到一百五十步的地方就是湖心亭，亭后倒是有一塊突兀巨巖，撐起這孤山的大部分高度，那里有一條小路，明顯陡了許多。</p>
身后的安晴舒展了一下坐船時蜷縮的筋骨，感嘆道：“不過西子湖水天下聞名，果然名不虛傳。這片小湖，我還真是百看不厭！”</p>
“你爹，和那書生呢？”</p>
“他們先去余杭了。”安晴回答，“我爹畢竟是來管事的，總得忙些，明天回來接我，那個書生，好像在想著早早過去，多寫些酸詩吧，不懂他。”</p>
趙無安笑了笑，看了看對岸六和塔，問道：“有沒有去過六和塔？我馬上也要去余杭，倒不如先把這西湖風景都逛一圈。”</p>
安晴很是開心：“好呀。正好我爹說什么女孩子一個人出門危險，非要出門，最好帶上趙居士。”</p>
趙無安沒憋住，哈哈笑起來：“你爹對我還真是放心啊。”</p>
安晴看了看他，十分好奇：“感覺你在杭州，比起在清笛鄉的時候開心了許多。”</p>
“大難不死，總是要放肆笑一陣的。”趙無安淺笑道。</p>
上了青篷小船，順風順水，槳聲一晃，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對岸。趙無安與安晴先后下船，抬頭望了望這座九層高的佛家浮屠，趙無安雙手合十虔誠三拜，安晴也如法炮制。</p>
“走吧。”趙無安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佛門清凈。</p>
走入佛塔，塔中僧人二三，見兩人前來，并未太過吃驚。六和塔是西湖名勝，想來平日里也有不少游客，不時登塔遠眺。</p>
倒是趙無安向佛塔中的僧人主動搭話：“前天晚上，可有婦人提燈從這里去往孤山？”</p>
僧人們面面相覷，都表示自己不太清楚。一個穿著灰色緇衣的年輕僧人想起什么似的說道：“我見過有人提燈從這里走，但是只看到光影，并不曾見是男是女。”</p>
他補道：“更何況，去孤山是水路啊。”</p>
趙無安道了謝，并未登塔，就領著安晴魚貫而出。沒能從塔頂眺望西湖美景的安晴有些不太樂意，悶悶問道：“你來這兒，就只是想找人？”</p>
“是想確定我的一個推測。”趙無安走出六和塔，并未去到碼頭，而是徑自向東，沿著湖畔走了過去。他步履忙快，驚起數只棲鶴。</p>
蓬蒿叢中展翅高飛的白鶴不失為一道風景，安晴有些新奇地看著一隊飛鶴排成一字，在日頭之下湖面之上點水飛過，間或極為迅捷地低頭一掃，身子再出水時，嘴里已然銜了一條倒霉的小魚。</p>
趙無安身影漸漸消失在蓬蒿叢中，安晴快步趕上。這一片洼地湖草相雜，一不留神就會伸腳踩到一片水坑，安晴三番五次腳底打滑，鞋子也濕了個干脆，十分無奈，索性脫下鞋子追在后頭。</p>
趙無安的輕功不算好，否則也不至于在小路中幾下子便被聶星廬追上，在草叢中行走，他的鞋也濕的透徹。然而趙無安渾不在意，只是目銳如鷹，緊緊搜尋著每一片可疑的草叢。</p>
這些草叢中，隱藏著某些極為關鍵的線索。</p>
功夫不負有心人。</p>
“找到了。”撥開一大片一人高的草叢，腳邊就是一個兩丈寬的水塘，水色清淺，與西湖不過相距幾步。此刻，那水塘正中泊著一艘極小的船，看樣子最多僅可供一人乘坐。</p>
安晴疑惑地問：“這個是？”</p>
趙無安微微一笑，如釋重負道：“這是七起連環殺人案中，唯一缺失的一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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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陽光微醺，喬溪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從床上爬起來。潦草地吃完午飯后，她又被代樓桑榆半拉半拽地灌下去一碗湯藥，簡直比迷藥還有效，平日里不愛睡覺的喬溪，一轉眼又睡到了下午。</p>
她睜開眼，環視了一圈這個仍然有些陌生的房間，突然覺得有點不一樣。</p>
依然是陌生的，被子，床，房間本身，都很陌生。</p>
但是除此之外，屋角的水缸，門后頭的梳妝臺，臺上銅鏡，臺前的小馬扎，還有懸掛在床角的粉紅紗簾，上繡卷云青鳥。這一切都讓喬溪有些懵然，她伸手理了理發絲，坐在床上苦思冥想，依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p>
有人站在外頭，伸手謹慎地敲門，咚咚咚三下，壓著聲音問道：“喬溪姑娘，還在午睡嗎？”</p>
喬溪聽出來是胡不喜的聲音，道：“醒了。”</p>
“那我能進來嗎？”</p>
“嗯。”</p>
胡不喜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唯恐嚇到喬溪，而后輕輕走進來，搬了個板凳在床邊坐下，小心翼翼地問：“這些……應該是你房中的吧？”</p>
喬溪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是什么時候……”</p>
“啊，是就好了。”胡不喜長處一口氣，豪爽笑道：“看你睡了這么久，應該睡得挺香，那就是好好喝了藥吧？哎呀，老趙一大早就不在，找代樓給你熬藥，還真是讓我捏了一把汗呢！沒想到她做得還挺好。”</p>
喬溪眼底的狐疑更甚。</p>
胡不喜感嘆完了，就解釋道：“這一屋子東西，是我趁你睡著了，偷偷搬進來的，怕嚇到你。我想你不回孤山，以前又是獨居，在我這小地方住得肯定不舒服，就想說把家具都給你搬回來，讓你能安心點兒。”</p>
喬溪吃了一驚：“這么多東西，你一個人搬的？”</p>
“我哪有這么大能耐。是讓手下給一塊搬到門口的。不過從院子里放到這房中，是我一個人悄悄搬的。”胡不喜憨憨一笑，“信不過那幫手上沒繭的，怕他們一不留神掉什么東西，又弄壞家具又把你給吵醒了。”</p>
喬溪掖了掖被子，自己縮到被子里，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悶悶道：“何必在意一介孤女。三尺微命，我自己都已經不憐惜了。”</p>
卻還是有人愿意步步不離地照顧，僅僅是體虛，便要一天三碗湯藥地靜養，還不顧事務繁忙，特地幫她把一整套家具都從城外搬了回來。</p>
“我要是說一見鐘情，你肯定不信。”看不到喬溪臉色，只能從一雙黑眼珠子里判斷她感情的胡不喜怕她誤會，也不敢多說，慌忙續道：“不是，我是兩浙總捕頭，那也得為杭州城民盡心盡力。何況你是女兒身，我若是棄之不顧，指不定又會被如何欺侮。其他人我不一定管，你的話，我決不允許別人欺負。”</p>
喬溪輕輕道：“喬溪謝過了。”</p>
“嘿嘿，力所能及，不用謝。”雖然不是花叢老手，但胡不喜在杭州耳濡目染，也不是傻瓜，深諳見好就收之道，“你若是還有什么需要，盡管提，老 胡我肯定滿足！”</p>
已經是眼眶微潤的喬溪聽了這話，忽然來了興趣，從被子里一躍而起，激動道：“我想，我想做一件膽大的事！”</p>
本來都打算客套一番便離去的胡不喜聽了這話，渾身肥肉猛然一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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