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涂彌小心翼翼擺出來一套茶具，放在了石桌上，供眾人圍觀。</p>
說是眾人，其實圍觀的也就只有例行檢查完寶庫的柳躡風、管家莫稻，還有半路遇見對此頗感興趣的賣刀人賀知古。四人圍了石桌一圈，都睜大了眼睛注視著。</p>
趙無安之所以不在場，是因為他才回到莊中被柳停雷拉著去關代樓桑榆，面對柳停雷如此堅持，趙無安也沒有辦法，此刻正在閣樓門口輕言細語安撫著代樓桑榆，希望她不要一生氣拿毒蟲把柳葉山莊給掀了。</p>
庭院中，涂彌則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這套茶具當中少了一只茶碗，并且在羅印生房間中其他地方都沒有找到。”</p>
莫稻臉上浮現出激動神色，他按捺住內心的洶涌，指著茶碗道：“線索！這就是一個很明顯的疑點，羅印生他很有可能是被人加害的！”</p>
把手縮在袖子里對扣起來的賀知古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原本以為只是樁趣事，難道竟牽涉到昨夜的慘案嗎？”</p>
莫稻激動地站起身道：“當然！你一個外人，怎能體會到印生與我之間的生死情誼！我一定不會讓他含冤而死的！”</p>
柳躡風瞧不過去，咳了兩聲，莫稻立刻意識到失態，悻悻然坐了回去。柳躡風理理袖子，道：“不過我們在這里干瞪眼，也沒什么辦法吧？既然知道少了，房間里頭找不到，那就道外面去找。啊，趙居士不太上心的話，還可以請張莫閑，反正爹也把他留在莊里，一時半會跑不了。”</p>
涂彌臉色一變。</p>
賀知古撫著胡須點頭道：“正是如此。連我這個賣刀的都被強制留下來，可見柳四爺對佳人斬的渴求之深，恐怕不亞于小少爺你啊。”</p>
柳躡風嘆了口氣：“要是那天沒在集市上買你那把刀，也就不會出這么多事兒了。不過若是再來一次，我肯定還是會買下來。本少爺是看到好看的兵器，就走不動路。”</p>
涂彌下意識地把身體朝柳躡風轉了轉，擋住背后的長劍。</p>
柳躡風無奈攤手道：“我又不是土匪，你不愿意賣，我也不會強搶啊。再說，一把普通的劍，少爺我要多少有多少。”</p>
賀知古眼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極具商人風范地賠笑道：“柳少爺庫藏千器，眼光自然不同凡響。三百兩賣出去這么一把價值連城的佳人斬，賀某此刻想想，還真有些心痛呢，哈哈哈。”</p>
按捺住內心激動的莫稻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青釉茶碗，沉默不言，瞳中卻激蕩起堅毅神色。涂彌瞧在眼里，心底也暗暗為這個少年捏了一把汗。年紀輕輕就成為柳葉山莊的大管家，雖然看著輕松，但他究竟承受著何等重擔，不言自明。</p>
“每個人都有時間作案，那么兇手也就有機會從他房中帶走茶碗，可是這樣一來，必然被人發現。如果他只是想消滅什么線索，也有充足的時間準備，不至于突兀地帶走一只茶碗。”莫稻喃喃自語，“那么還是羅印生自己帶出去的可能性最大。他為何又會把茶碗丟在外頭？難道是看到了什么，嚇得跑了？”</p>
柳躡風忽然道：“趙居士不是自稱昨夜在林中遇到了紅衣女子，說不定就是她嚇到了羅印生！”</p>
兩邊的線索一下子聯系在一起，莫稻激動地把茶碗擱在桌上：“沒錯！如此說來，極有可能就是那個女子害了羅印生！”</p>
“話不能這么說。”</p>
莫稻愣了愣。不知何時，趙無安已經悠悠走回了庭院之中，并未背匣，慵懶地瞇起眼睛。</p>
“丟掉茶碗倒不是多大的事，只是按你所言，這段日子里閉門不出的羅印生，為何會突然間帶著個茶碗出門？只帶一只，也不可能是去會見什么人，我看他也不像是有如此雅興。所以，帶著茶碗出門，必然是因為某些別的目的。”</p>
莫稻追問道：“什么目的？”</p>
“你問我有什么用啊，我又不是他。”趙無安聳肩，“這種事，恐怕還是得靠你們自己。我對羅印生了解不多，不過可以肯定一點。當時桑林附近，肯定不止他一個人，就像你說的一樣，忽然丟下茶碗，必然是發生了什么事。”</p>
莫稻眼底浮現黯然之色：“怎么可能？如果真是遇到了佳人斬化成的妖女，才害怕得逃跑，豈不就是說他真的是偷了佳人斬才畏罪自殺的？唉……”</p>
涂彌撇了撇嘴，蹙眉道：“光坐在這里也于事無補。我之所以拿來給大家看，就是想請各位去山莊各處尋找這只丟失的茶碗，如果找到了，也許就能查出線索。”</p>
莫稻愣愣地點頭，忙不迭道：“是，我們是應該趕緊找到它！”</p>
雖然有心為友沉冤，但這性子著實遲鈍。趙無安無可奈何地瞥了他一眼，轉身又離開庭院上了樓。</p>
走到二樓門口羅印生的房間，趙無安站在門口停頓了一會，而后推門而入。地上，羅印生的尸首已經被蒙上白布，還是經莫稻跪下求著，柳四爺才沒有把尸首搬走。此刻房間里頭，張莫閑背對著他，打量著桌上之前放有茶具的地方。</p>
趙無安不動聲色地往里走，抬頭看看房梁上的繩結，又低頭看了看羅印生的床鋪。床上依然有一個清晰的人形印痕，看來張莫閑并未貿然破壞現場的某些關鍵線索。</p>
之所以重回這里，多半還是因為莫稻那句話。房中太過整潔，亦沒有掙扎的痕跡，羅印生是個身強力壯的正常青年，就算不是自殺，多半也是心甘情愿把脖子伸進了繩套里頭。</p>
可是莫稻的堅持，還是讓他心中微微動容。羅印生之死，也許的確暗藏玄機。</p>
正在趙無安默不作聲地打量著房間時，窗邊的張莫閑忽然一拍桌子，驚叫而起：“我知道了！少了什么東西！”</p>
喊完，他立刻轉過身想往外跑，一扭頭就看見了堵在房間門口的趙無安，嚇得又驚叫一聲，向后坐倒。</p>
趙無安不以為意。</p>
張莫閑戰戰兢兢：“你來干什么？”</p>
“查案。”趙無安蹲下身子，掀開尸體身上的白布，一眼就看到了羅印生額尖的刀形印記，蒼白如雪，仿佛在嘲笑著他。</p>
張莫閑指著身后空空如也的桌子，堅決道：“她帶走的這套茶具里頭，應該少了什么，很有可能是與案情有關的線索！”</p>
“少了只茶碗，涂彌已經告訴我們大家了。”趙無安故意在涂彌兩個字上加重了音節，“這個白色印記，你看到了嗎？”</p>
面對趙無安，尤其是在他提起涂彌的時候，張莫閑還是有幾分膽怯的，當下定定地坐在椅子里，點點頭。“是莫管家發現的。”</p>
趙無安看著他，淡淡道：“我懷疑你這么多年在外頭闖蕩，把腦袋給撞傻了。”</p>
張莫閑不敢頂撞，只得小心翼翼問道：“我漏掉了什么信息嗎？”</p>
趙無安長嘆一聲，在羅印生的書桌前坐了下來，與張莫閑隔著張桌子默默對視。多年過去，張莫閑的長相并未有太大變化，如今與他站在一起，依舊真假難辨。</p>
趙無安淡淡道：“我有個想法，但是沒有證據，需要你的幫助。事先說好，此事過后，報酬我們對半分，而后你我再無關聯。”</p>
張莫閑怔了怔，低頭沉思片刻，搖頭道：“算了，錢你都拿走吧。”</p>
趙無安挑了挑眉頭：“這么善解人意？我雖然的確缺錢，總還不至于活不下去。你則得有些盤纏，才能從頭開始。”</p>
張莫閑搖頭道：“過去十年，是我不對。”</p>
趙無安輕笑一聲，云淡風輕道：“生生死死，真真假假，我趙無安早就放下了。否則，也不至于叫趙無安這個名字。”</p>
張莫閑抬起眼睛看著他，悲哀道：“大宋皇帝賜的姓，你還真用得下去。”</p>
“呵呵……”趙無安發出一聲輕笑，眼底卻全無笑意。</p>
“他敢給，我為什么不敢要？”</p>
“就不怕他出爾反爾，派人將你殺了？”</p>
“那也得他大宋皇帝親自來才行。”趙無安不以為意，“羅衣閣、煙雨閣，不過爾爾。要取我趙無安性命，還不夠格得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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