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先從茶館中的三人說起吧,這不過是這起案件的一個側(cè)面罷了。”趙無安攤開賬本,垂下眉頭,波瀾不驚道。</p>
“首先是程祿。作為茶館的跑堂,從午時三刻,水房開鍋制茶以來,一直是你在前后院出入,為茶客端來茶水。另外兩位跑堂的雖然也一直在服侍客人,卻未曾進入過后院之中。可以說,你是唯一有機會在蔣隆一的顧渚紫筍之中下毒,并且將茶水放到他面前的人。”</p>
被點到名的年輕人驟然一愣,旋即驚慌地擺起手來,泫然欲泣道:“不是我不是我啊!”</p>
“當(dāng)然,不會是你。”趙無安搖搖頭。</p>
程祿又為之一愣,雙目怔怔瞪大,一時沒有明白過來趙無安的意思。</p>
“你只是最有機會下毒的人,卻是最沒有時機下毒的人。這家店客人雖少,但跑堂卻僅三人,出入后院取茶的更是只有你。從他人的證詞來看,午時三刻到未時五刻這段時間,你并未無端消失過,而所有的客人也幾乎都極快地得到了所點的茶水。若是要你在不引起水房中二人注意的情況下,特地再捎上一杯蔣掌柜的顧渚紫筍,再到無人注意的地方騰手下毒、再遞給掌柜,再回到茶館中,所耗時間定然不短,也就沒有投毒的機會。”</p>
廂長皺眉道:“就這么簡單?他若是手腳快一點,也是有可能不引人注目地下毒的吧?”</p>
“不會的。水房只是被水霧遮掩濃郁,但其中的二人可沒到瞎子的程度。為了讓程祿能盡快拿到茶水,他們一定會把客人所要的東西捧來門口,程祿接過便走——而在這個瞬間,程祿是不可能取走放在桌上的顧渚紫筍的。</p>
“退一步說,即使程祿取走了茶水,但此時他必然雙手持著托盤,要想在杯中下毒,還得找個地方將東西放下才是。而對面的兩間雜物房都沒有人進入過的痕跡,程祿最多只可能將托盤放在地上,這時候只要看看他手中那盤子的背面有無灰塵就行了。就算他可以用肩上的布將盤底擦拭干凈,也是沒有時間去洗滌布的。無論如何,必然會留下痕跡。”</p>
趙無安微微側(cè)了下頭,廂長很快反應(yīng)過來,對著站在程祿邊上的一個金吾衛(wèi)命令道:“去查!”</p>
那金吾衛(wèi)奉命解下程祿肩上的布,反復(fù)檢查了幾遍之后,搖了搖頭。</p>
程祿大大地松了口氣,而趙無安已然繼續(xù)道:“同理,張初與呂雙全,也沒有作案的時機。這與水房中霧氣濃郁與否、以及他們是否有時間下毒,都完全無關(guān)。事實上,幫助他們排除嫌疑的,恰恰是程祿。”</p>
眾人都把目光轉(zhuǎn)向了程祿,而剛松了口氣的程祿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我?”</p>
“你當(dāng)初,為何會發(fā)現(xiàn)掌柜的尸體?”趙無安問。</p>
程祿緊張道:“我,就是,有位客人想加點茶水,我就跑去了后院,路過掌柜的房門時發(fā)現(xiàn)掌柜坐在椅子上,頭歪在一邊,狀貌有些怪異。我喊了兩聲都無人應(yīng)答,我就上前探了探,才發(fā)現(xiàn)掌柜,已,已經(jīng)……”</p>
“然后你就徑直回來找了賬房。”趙無安不慌不忙道。</p>
“是,是的。”程祿忙不迭點頭。</p>
“整個案發(fā)過程,程祿始終是進出院子最頻繁的人,而水房中兩人完全不知道他會在什么時候進來,也就沒有充足的作案時間,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程祿去的時候,掌柜的房門是開著的。”</p>
趙無安伸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畫了一個一邊開口的方形,又在其中畫了一個窄長的方形。在大方形旁邊,他又畫了個與之形狀相仿的開口方形。</p>
“這個代表水房,其中那個則是架著八口大鍋的爐灶。”趙無安點了點自己方才畫的窄長方形,“張初是茶館的老人,一整天都忙著制作茶餅,烹茶只不過是順手而為之,用的肯定也是最靠內(nèi)的兩口大鍋。他沏好顧渚紫筍之后,則將之放在了稍靠外側(cè)的地方,希望呂雙全能待其稍溫之后送去。我在水房中發(fā)現(xiàn)了這一塊的圓漬,也就是說的確有一盞茶在那邊放了許久。從下毒的角度而言,張初和呂雙全都有機會順手為之,呂雙全按理說更是應(yīng)該直接將茶水送給蔣隆一,但巧就巧在,他們二人都不承認自己曾經(jīng)將茶水送出去過。言外之意無非是,這盞茶,自己跑到了蔣隆一的桌上。”</p>
“這……”</p>
茶館中人面面相覷。</p>
“茶當(dāng)然不可能自己長了腳。而未關(guān)的房門,更是證明了這杯茶不是他們送去的。也就是說,我認為他們并沒有說謊。”趙無安認真道,“真正拿走這盞茶的人,就是蔣隆一自己。他在令張初沏茶之后不久,又回到了水房前,而忙碌的二人并未注意到他,他就順手端走了放在爐灶最外面的茶,回到自己房中。所謂‘茶盞消失’的過程,其實就這么簡單而已。”</p>
廂長不解道:“你怎么知道就是蔣隆一自己拿的?”</p>
“如果我是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想要毒死自己的老板,在將茶送到他臥房中之后,我定然會關(guān)上房門。一來這是對掌柜的尊敬,不至于讓自己想毒殺的對象起疑;二來能夠延長他被發(fā)現(xiàn)的時間,從而讓我自己更加安全。蔣隆一的臥房采光很好,大窗正對著小院,而他的任何一個手下,在將茶送去的時候,都應(yīng)該關(guān)上門才對。不關(guān)門的原因只可能有一個,就是蔣隆一自己雙手捧茶入室,沒有時間關(guān)門。”</p>
“可是就算捧走茶水的是蔣隆一,張初和呂雙全也有充足的時間下毒啊!”廂長道。</p>
“沒錯,但是他們想要下毒,就必然事先藏毒。而二人都在水房中未曾動過半步,只消搜身之后徹查一番水房,就可以確定他們身上是否攜帶著藏毒的容器了。如果找不到,那么下毒的人就不是他們。”</p>
“容器?”廂長愣了愣。</p>
“加在顧渚紫筍中的毒能令草木枯萎,按常理來想多半會是諸如‘百草枯’一般的毒物,但人服下百草枯之后不會掌柜是這種反應(yīng),他死得太過安靜了。”趙無安道,“掌柜是死于另一種叫做‘紅酥手’的奇毒,中毒者先是會出奇地安靜,而后慢慢氣絕,最后才會顯出七竅流血的癥狀。待毒素循環(huán)周身之后,會聚涌于指尖,使十指呈血紅色,故而稱作紅酥手。此毒是液體,僅能裝于瓷瓶之中,不可能輕易處理掉,所以我才說,一定會留下痕跡。”</p>
眾人無不瞠目結(jié)舌,廂長吃驚道:“你怎么會知道這個?”</p>
“以前喝過,僥幸沒死。”趙無安平淡地將眾人的驚訝一言蓋過。</p>
“正因為掌柜的房門是打開著的,所以這一切方能成立,我也才把視線由最有嫌疑的三名打雜,轉(zhuǎn)移到了別人的身上。”趙無安續(xù)道,“白馨藝、梁實、陸中州,你們?nèi)硕荚谡乒裆硭赖臅r間段內(nèi)進入過后院,理由也都是去茅房。我至今不太清楚紅酥手的毒理,也不明白其生效時間的長短,所以只能姑且認為你們都有相等的嫌疑。在這種情況下,我無法判斷究竟誰才是兇手,不過,倒是有些蛛絲馬跡,指向了一個讓我懷疑的人。在此之前,我打算先還原一下,蔣掌柜死亡前一段時間的真相。</p>
“蔣隆一的臥房,布置簡潔,但卻并不簡單。明明坐在桌邊干什么都比較方便,可他的金絲楠木椅卻偏偏離桌子有一段距離,還得使勁伸手才能碰到桌上的茶水。無緣無故,他肯定不會將椅子擺得離方桌這么遠。還有,明知此時是茶館最忙的時候,他卻偏偏還吩咐了兩位茶房騰出手來給他泡一盞茶,似乎稍微有些不講情面吧?”</p>
上了年紀的張初咬了咬干澀的嘴唇,搖頭道:“倒也不是這么說,老爺平時也不怎么向我們要茶……”</p>
“是啊,所以他突然在這個時候,要了一盞茶,卻不肯將茶擺在手邊,到底是為什么呢?”趙無安攤開手,淡淡道,“相比桌子而言,他的椅子反倒是離床更近。如果假設(shè)他的夫人就坐在床沿邊與他說話,這場景倒一下子合理了起來。唯一不合理的地方恐怕在于,他只要了一杯茶吧?一般說來,蔣掌柜總該給客人再泡一杯才是。”</p>
“客人?難道說……”廂長倒吸了一口涼氣。</p>
“沒錯。蔣隆一之所以忽然要茶,又親自將茶端走,還沒有關(guān)上自己的門,特地把椅子挪到對他而言不太方便的地方。種種跡象都告訴我,在他活著的最后時刻,那個房間里,不只有他一個人。而且,為了不讓院中的人看見,他坐在了床沿邊上,蔣隆一用自己的椅子,替他擋住了來自院中的視線。這樣一來,他們就實現(xiàn)了一場小小的密談。而當(dāng)來人重新推開門出去的時候,蔣隆一已經(jīng)死于了自己茶中的毒。”</p>
“這不可能!更不可能了!就算來了客人,怎么可能當(dāng)著他的面下毒?”廂長猛然搖起頭來。</p>
“這就要關(guān)系到,密談的內(nèi)容到底是什么,以及,這個客人對蔣隆一來說,究竟是什么存在了。”趙無安一字一句道。</p>
“什么意思?”</p>
忽然有個清脆的女聲參與進來,趙無安一怔,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才發(fā)現(xiàn)之前百無聊賴四處張望的白家大小姐白馨藝,此時居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p>
這些所謂閨閣之秀的大小姐,倒是比他想象的都要來得耿直許多。</p>
趙無安哭笑不得,只得繼續(xù)道:“若是普通客人的話,蔣隆一身為茶館掌柜,想必不會連一盞待客的茶也舍不得吧?他只向水房要了一盞茶,就說明,要么來的客人自己帶了茶水,要么,他根本就不想為這個客人沏茶。”</p>
白馨藝興奮地等待著趙無安的下文,在場持戈的金吾衛(wèi)們也都不敢大聲呼吸。</p>
“或者,兩者都是。”趙無安的聲音冷硬得毫無起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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