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儀同請起吧!”
楊倓人雖年少,卻是氣宇軒昂,彬彬有禮,言語亦溫文爾雅,讓人如沐春風:“今日我是隨小姨她聽課來的,所以此間只有師徒,沒有君臣。李儀同你如果太拘禮的話,小姨她可就要怪我了。”
楊穎則嘟起了嘴:“本來也沒讓你跟來。”
楊倓只當做沒聽見,又繼續對李世民說道:“自從大半年前上儀同大人扶危定亂克定逆匪,使我皇祖母轉危為安之后,小王就對李儀同仰慕以久了,一直想要當面致謝。而不久前的千秋節夜宴,李儀同橫掃阿史那什缽苾等三位異族王子的風采,更讓小王心折。儀同大人的壯舉,可謂是大壯我朝國威。所以今天聽聞小姨要過來聽李儀同授課之后,便臨時起意與小姨同行,過來一睹儀同大人的風采,還請儀同大人莫要怪我唐突。”
“臣怎敢歸罪殿下。倒是殿下的盛贊,讓臣愧不敢受。”
李世民臉上,不由微顯笑意。
他現在城府已深,已經可以在一些場合,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被人夸贊,終究是一件讓人喜悅的事情,尤其說這些話的人,還是當朝皇長孫,未來天子百年之后,最有可能執掌大隋天下之人。
“你受得起的!”
楊倓也笑了起來:“便連父皇也說過,卿家當是未來五十年內,我大隋的支柱干城。日常耳提面命,要我與儀同大人親近。”
李世民只覺一股血氣,從后脊直沖腦髓。
他心想如果是在李玄霸身死之前,自己定是感激涕零,披瀝肝膽吧?
可經歷了齊王楊暕之事,他心中雖也感動,卻終究還是沒有到為此矢志不渝的地步。
不過他的臉上,也依然是激動不能自已的神色:“末將何德何能?怎敢當天子如此盛贊?這可真讓末將誠惶誠恐。”
旁邊的楊穎,也是眼現得色。自己喜歡的人越出色,她越覺開心。只是她隨后就想起,之前阿史那**對他說的那番話。
于是她的神色,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沉冷了下來:“就你多嘴,唧唧歪歪的,我還要不要上課了?還有李二郎,你也別謝來謝去的,很煩人的。”
李世民心里是暗暗松了口氣的,他也不耐煩這種類似君臣奏對的場合,可他的面上,卻是擺出了無奈之色。
楊倓則微一搖頭:“說了李儀同無需多禮,今日只需將我楊倓,當成一個普通學生就。”
可這位口里雖說是要李世民,將他當成普通學生。可李世民那里敢真把這位,以尋常人視之?
他心里只是在暗暗感嘆著,一年以前,他在楊穎的面前,能夠做到不亢不卑,甚至是口出不遜。可面對楊倓,他卻是受寵若驚,摧眉折腰。
這一是因楊倓身份不同,這畢竟是大隋的諸多龍子龍孫中,最有望繼承大寶之人二則是因他心態有變,一年之前,他對自己的官職滿不在乎,哪怕是被奪職,也不過是歸隱泉林,正合他意。而一年之后,他卻已生出了以往所沒有的野心,再難對權勢,對地位平常視之。
李世民也不愿意得罪這位燕王,武功李氏未來數十年的榮辱,都可能取決于這位一念之間。
思及此處,李世民心底深處,又不禁生出了一絲隱約的憤懣與無奈之意,憤懣于自身的卑微,無奈于自家的弱小。
如是這能夠生殺予奪之人是自己的話,那該多好
可很快李世民就壓住了這不該有的心思,專心給楊穎授課。
由于這位燕王在場,李世民不敢教小公主武道與制甲之類的東西,只是傳授書法。
幸在他在書法一道上的造詣,還算是過得去。雖然沒法與那些當世大儒相較,可放在這燕王面前,李世民也自信不會丟人,足堪為小公主之師了。
楊倓則全程都在靜靜傾聽,偶爾也會面露贊賞之色。
直到最后,李世民在宣紙上,以衛夫人書法,默寫下論語陽貨篇全文,并為楊穎講解筆畫與要點時。楊倓的眉頭,卻忽然緊緊一皺。
李世民一直都在注意周圍的動靜,見狀之后不由愕然:“燕王殿下,可是末將的用筆,有什么不妥嗎?”
“沒有”
楊倓當即搖頭:“儀同的書法,堪稱上乘,比之我那幾位老師也不差多少。我方才所思之事,是為這陽貨篇的一段文字,卻與李儀同無關。”
楊穎聞言,又不滿的一聲冷哼:“你哪來這么多的名堂?”
李世民則微一頷首:“原來如此!”
他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是與自己無關,那就不需要再多問了。
可這個時候,楊倓卻又神色微動:“李儀同,你既然能默寫這陽貨篇,想必也是學過此文的精義吧?”
李世民聞言,不由略顯遲疑:“學倒是學過,不知殿是有何疑難?”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讓小王煩惱的,是這一句。”
楊倓以請教的神色,看著李世民:“前日有位老師跟我說,此句之意,是唯獨女子與小人難養,與他們親近,他們就不尊重你疏遠他們,他們又會怨恨你。小王想問的是,李儀同莫非也是如此看待女子?”
楊穎聽了之后,就很不爽道:“女人怎么了?全是小人嗎?可見這孔子不厚道,愧為圣人。”
“小姨你住口,不可對至圣先師口出不遜。”
楊倓訓斥了楊穎一句,就又繼續用請教的口吻道:“讓小王疑惑的,也正是方才小姨之言。如皇祖母大人,還有小王之母,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是小人吧?再如文王之母太任,還有這衛夫人,可是自古傳頌的賢人。”
“可我想殿下的老師,定然會有合理解釋?”
李世民沒有急著回答,他知道楊倓的幾位老師,都是天子精挑細選的當世大儒。
楊倓本人,也有好讀書,重儒學的美名。
“是有過解釋!”
楊倓微一頷首:“老師說,這里圣人所說的女子,是指世間絕大多數女子。如果是稟性賢明的,比如文王母與我皇祖母等等,就不包含在內。可我想這解釋,未免有些牽強。”
楊穎聽了之后,依舊是一副氣鼓鼓的表情,想要出言駁斥,也不知道該怎么辯駁才好,只能一臉期待的看著李世民。
她相信后者,一定不會如那些腐儒般的看法。
李世民確實有不同的看法,可這個時候卻又生出顧慮,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如果李儀同有什么不同見解,還請直言相告!”
楊倓察言觀色,就知究竟,當即揮手,示意周圍的下人全數退去:“此間已別無他人,儀同大人之言,出您之口,入我與小姨之耳,再不會有第四人知曉。”
李世民卻依舊遲疑不訣,他是白癡才會得罪楊倓那些老師。如果為此背上曲解經典,蠱惑皇子的罪名,那可不是什么小事。
“還請儀同大人直言!”
楊倓苦笑:“小王可以擔保,日后無論怎樣,李儀同都不會因今日之言而入罪。你也無需過于多慮,如果儀同大人之言荒唐無稽,小王自然是一笑置之,可如果確有道理,那么聽不聽在我,與儀同大人你何干?”
李世民終究沒熬過楊倓懇切期冀的眼神,遲疑著開口道:“先說一句,我雖是學過論語,卻并未名師指導,都是自學,也不知道自己領悟的道理對不對。只是以為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這一句,需得聯系全文,一以貫之。不知殿下可曾發現論語中出現十九個“女”字?而女字假通汝字。除了這陽貨篇,論語全文其余十八個女字中,有十七個都確切無疑地通假汝。”
楊倓不由微一揚眉:“儀同大人的意思是,這女子二字,其實是汝子?”
他知道汝子的意思,在古時是指你們這些學生弟子之意,與子與小子對應。
李世民并沒有第一時間斷言,繼續言道:“還有與,與在本章,也可能是親近、結交的意思。與小人,就是親近、結交小人。所謂小人,在論語當中,君子指已經成就的人,小人則指尚未成就的人。還有難,而此“難”應該不是“難易”的難,而是通“戁”,敬也。這在左傳襄公二十六年有一個對照小人之事君子也,惡之不敢遠,好之不敢近,敬以待命。還有禮記文王世子:“立太傅、少傅以養之”,鄭玄注:“養者,教也。”所以我覺得,這句話的斷句也有問題。”
“竟是這樣?”
楊倓皺眉沉吟:“也就是說,在李儀同看來,這句話的意思,其實你們這些學生小子,要踐行以敬善待小人和培養小人的身心兩個原則。但是要注意,如果過分親近,小人則不懂謙遜如果過分疏遠,小人則容易產生怨曲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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