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的杞州城被燕軍拿下了,我們的糧食難以運達,魯郡、東平被攻陷,濟陰郡太守獻郡投降,虢王退守臨淮,叛將楊朝宗領了兩萬人,奔著我們后路來了。”
青年俊秀的南霽云唇邊冒了一圈濃密的胡須,根本沒時間刮,他語氣沉重的通報著自己探來的消息。
張巡的指揮能力徹底征服了在場的將士,大家都看著他,聽他號令。
“雍丘看來是守不住了,我們是時候化被動于主動了,棄雍丘向寧陵,在寧陵伏擊楊朝宗后,我們去睢陽跟睢陽太守許遠和城父令姚訚匯合。
雍丘、寧陵可以放棄,睢陽不能,睢寧安在,漢江漕運才能保持暢通、江淮物資才能安穩的運往關中,那里就是我們同叛軍最后的決戰地!”
張巡的官職不高,但杰出的軍事才能和超出時代的眼光已然有了顯現。
陳少宗成了這個時代合格的將領,他遣了兩個親兵接上楚楚,自己則跨馬行于陣前,領著三百匹馬,三千余將士,移師向東,直奔寧陵。
唐兵先燕將楊朝宗一步抵達了寧陵,休息妥當后,戰上了風塵仆仆的楊朝宗。
經過一晝夜激烈廝殺,楊朝宗軍伍大破,萬人百將被斬首。
燕軍死尸塞滿了汴水,血流成河,滾滾而下。
半月之后,安祿山歸天。
其子安慶緒大發十五萬精兵,進攻睢陽。
陳少宗等人匆忙趕赴睢陽守城。
睢陽太守許遠自知才能不及張巡,主動推舉張巡為主帥,而自己負責籌集軍糧和物資。
張巡激勵將士固守,一日夜內,同燕軍作戰了二十多次,而士氣不衰。
這一守就是七個月。
睢陽城外破損的不成樣子,每天產生的尸體都來不及收斂,惡臭彌散,天地哭嚎。
………………
陳少宗摟著楚楚久久都睡不著,楚楚素面朝天的趴在陳少宗胸膛上,問道:“我們每天只能分到一勺米,大家是不是都沒吃的了?”
陳少宗苦笑,“對不起,苦了你了。”
“我不苦,還有樹皮和芥菜,合著湯水煮成清粥很好吃,我就是心疼你,你每天都要作戰,只喝粥,不食油肉,怎么撐的過來?”
“想想你還在城里,我當然撐的下來,要真的事不可為,我就降了燕軍,給你更好的生活!”陳少宗道。
楚楚急急起身,纖瘦的手指堵在陳少宗唇上,“萬萬不能這么做!我不能成為你的負擔!”
陳少宗拉著她躺下,“我自有分寸,別動,省些氣力,明天我和南霽云去臨淮、彭城借糧,應該能再撐一段日子。”
“你們,怎么出去?”楚楚語氣顫抖。
陳少宗笑了笑,“殺出去,再殺進來,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
楚楚躺在陳少宗旁邊,看著他緊皺的眉頭顫抖的雙手,清淚橫流。
翌日。
陳少宗和南霽云分別領了二十騎兵出城求救。
叛軍上萬人阻擋,陳少宗的長槍斷裂,南霽云的弓弦崩碎,才各自殺出了重圍。
陳少宗到了彭城,彭城城門不開,太守許叔冀從城墻上扔下了千匹布帛,不肯救援。
陳少宗在馬上破口大罵,要求拼死決斗,許叔冀躲進城樓里,不敢回答。
南霽云則趕赴到了臨淮。
臨淮的賀蘭進明接見了南霽云,開口便道:“睢陽的生死已定,我出兵借糧,又有什么用處呢?”
南霽云七尺軀跪在地上,“睢陽還沒陷落,如果失守了,我就以死向您謝罪!”
賀蘭進明妒忌張巡的名聲威望,本就沒有出兵的意思,可又喜愛南霽云的忠勇,想留下他,就大擺宴席招待他。
樂器聲在旖旎香風里響起,南霽云哭著說:“沖出睢陽時,將士已經好幾天沒吃到糧食了,現在您不出兵卻設宴奏樂,我就算吃了也咽不下去,主帥交給我的任務沒有完成,我留下一個指頭作為憑證,這就回去赴命了。”
說完,南霽云咬斷了自己的小指,斷指之痛不及他心傷。
滿座的官兵將帥大驚,為南霽云的忠義流下淚來。
南霽云最后不吃離開,在城門處回身引弓,一箭射向了臨淮最高的佛寺寶塔上。
憤怒的箭矢扎穿了青磚,南霽云眼角迸血,咬牙切齒:“等我破滅叛賊回來,一定要殺了你賀蘭進明!這支箭就是我的誓言!!”
陳少宗和南霽云在真源縣匯合,縣令李賁送馬百匹;路過寧陵時,寧陵廉坦贈兵三千。
致謝后,陳少宗和南霽云領著三千人乘著夜色,突圍入城。
守在城外的叛軍發覺,全數發動加以阻擋。
三千兵馬大多戰死在燕軍合圍下,抵達睢陽城門下的不過區區一千人。
霧很大,城墻上苦等兵糧不至的張巡聽到了戰斗的聲音,立馬驚喜道:“是少宗和霽云他們的聲音!”
睢陽城門開了。
南霽云趕著從叛軍手里搶來的幾百頭牛,陳少宗領著還活著的幾十匹馬,進了城。
新到的,苦等的,受傷的,饑餓的。
睢陽城軍民上下,無一不悲慟,無一不流淚。
可流淚于事無補,糧食沒法憑空變出。
只剩千人的守軍啃樹皮,吃草紙,瘦弱饑渴的拉不開弓弩,而且,等不來援兵。
叛軍選擇強攻睢陽了。
云梯、鉤車、木馬、圍困。
層出不窮的攻勢之下,守軍只能拿命填。
大量的守軍因饑餓而死去,留存的也大多傷殘疲憊不堪。
餓瘋了的軍民殺麻雀老鼠、撕鎧甲弓箭上的皮子,能吃的不能吃的統統被他們塞進了肚腹里。
有一日。
軍營廚房里,飄傳出了肉香。
陳少宗眼睛發綠的守在廚房外,餓的只能趴在地上的將士們口水直流,爭搶不動。
張巡分派好發肉盛湯的兵士為大家添菜,自己則端著一碗肉湯朝著陳少宗迎了過來。
陳少宗笑瞇瞇的道:“主帥,我這么高的待遇嗎?您還親自給我送過來。”
張巡沉默著把碗遞給了陳少宗。
陳少宗接過來就往回跑,“楚楚肯定餓壞了,這碗肉,給她吃!”
剛跑了兩步,碗底沾著的一小塊布掉了下來,上面有幾個字,紅通通的,就像沾血寫的。
陳少宗瞟了一眼,也沒在意。
“少宗,你別急著走,先看看,”張巡嗓子哽咽,拉住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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