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游泳。
在水里我只能緊閉雙眼,湖面的水溫熱,可下面卻是涼的。
黑暗中,幽恐的不適感再度襲來,我驚慌失措,已經完全處于無意識的混亂中。
與此同時,水灌進口鼻,我拼命掙扎,卻不知該如何求生。
當我感覺有人從身后架住我脖頸,貼在我后背時,我的呼吸幾乎停滯。
小女孩出現在我眼前,隱藏在柜子里的記憶傾巢而出。
“下身輕度撕裂”“霉菌感染”“醫生為什么會流血?”“陽陽不要撓”“阿姨給你抹藥膏”“不要,不要”“電擊治療”“陽陽聽話,外公在呢,不要怕,你是最勇敢的孩子”……
那些只言片語在我腦海中橫沖直撞,來自不同的人,切換著不同的場景。
小女孩的眼睛宛如兩個黑洞,刻骨的恨意將我吞噬。
陷入痛苦回憶中的我,把當時正在對我施救的楚晴川誤認為是那個男人。
我當時萌生了一個念頭,他是萬惡之源,我要和他同歸于盡!
我猛地睜開眼,被夢里的惡魔魘住,水中視線不清,楚晴川又是在我身后,我狠狠地掙脫,他卻不放手。
混亂中我不知是怎么轉身面向他的,我伸出雙手掐住他的脖子,我們在水下糾纏拉扯。
那時的我應該很像一個水鬼。后來我問楚晴川,他笑著說是只漂亮的水鬼,聊齋里那種。
“殺了他!”小女孩的聲音在我腦中此起彼伏:“他傷害過你!他引誘你做惡心的事!”
“他們都該死!讓他死!殺了他!”“如果不是他,我不會在醫院里呆半年”……
我此刻宛如被她操控的傀儡,她利用我對過去的不安和仇恨,摧毀我的意志和判斷力。
事實證明人在瀕死時的力氣的確大得嚇人,熟悉水性的楚晴川在我的蠻力下,居然遲遲沒有掙脫我雙手的枷鎖。
忽然我虎口一痛,大拇指被他攫住狠狠一掰,痛感鉆心,我因此卸了力,他才幸免于難。
這時我已經嗆了很多水,缺氧的狀態下,我的大腦更加混亂。
當他再次靠近我,柔軟溫熱的唇堵在我嘴上過度氧氣時,我狠狠地踢向他,似乎踹在他腰間。
我感覺到他整個人忽然無力似的沉了下去,我也隨之失去意識。
“做得很好,所有侵犯我們的人,都要下地獄!蔽姨稍诤诎抵,一個冰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身體無法動彈,只有大腦是活躍的。
“終于,可以重見天日了。”是她,那個小女孩兒,她臉上有朦朧的光,手里握著布娃娃的胳膊,一步步朝我走近。
我終于有機會和她對話。
“陽陽,對不起,我遺忘了你。”我說。
她撲閃著空洞的大眼睛,咧著嘴巴卻沒有笑意:“你的記性從來都不好,你害死了外公,不是也忘了要為他報仇嗎?”
我沉默。
“沒關系,你已經殺了一個楚家的人,剩下的,我們慢慢來。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個男人,親手殺了他。”小女孩語氣陰冷,就像一個魔鬼占據了她的身體。
“我,殺了人?”我迷茫地問。
“是呀,那個沉入湖底的男人,他騙走了你的第一次,還為了別的女人傷害你,他該死,死得其所!彼男θ菰絹碓娇鋸,最后變出一張獰笑的臉。
楚晴川?!
我猛然驚醒,睜開眼是酒店程式化的房間。
房門微閉,外面有人在輕聲低語,這應該是間套房。
蔣豪城的聲音忽然增大:“什么?不行了?!醫生你再說一遍?!怎么我來之前還說沒事了,這就不行了?!!!”
我的心猛然收緊,掀開被子就往外跑。
“臥槽!”蔣豪城抬眼看見我的時候,急忙轉身背對我。
我根本顧不上看自己穿的什么,拽住他的胳膊就吼:“你說誰不行了?是不是楚晴川死了?!他在哪兒?你帶我去找他!”
蔣豪城忽然僵住,他扭頭到一半又轉過去,不敢看我,說:“驕陽你……先換身衣服去!
我更加篤定,使勁兒拍他的后背,啪啪作響,手麻了我也沒有察覺。
“他是不是為了救我死的?你快帶我去見他!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嗚嗚……哇!”我越說越難過,又激動,從哽咽到抹眼淚,最后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那是一條人命啊,還是楚晴川的,他是為了救我死的,我怎么可能無動于衷?
眼淚止不住的飚出來,我交替著手背去擦,克制不住嗚咽的聲音,最后干脆不管了,張著嘴巴敞開了哭。
“蔣豪城,怎么辦?他是我害死的,我不該對他那么兇……他一直在對我示好,關心我,幫我,可是我還甩臉色給他看,從小到大,除了外公,沒有人像他一樣對我這么好,嗚嗚……他總是說我沒良心,我是不是真的……嗚……沒良心……所有對我好的人,都會死……”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巨大的悲傷塞滿腦海和心間,眼前不斷閃現楚晴川的臉。
蔣豪城終于舍得轉身,卻一臉懵地看著我。
在我認為,他這樣的表情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畢竟我是偷聽到他打電話的。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比誰都難過。我知道他還有夢姐和笑笑,不管他們喜不喜歡我,我會替楚晴川照顧她們!蔽业氖直鄱紳窳,臉上的淚漬怎么都擦不干。
“不是,驕陽,你先冷靜點!彼焓窒肱奈壹绨,又縮了回去。
“我怎么冷靜?楚晴川死了!我還沒見他最后一面……”我瞬間崩潰,哭到缺氧頭暈。
楚爺爺和外公離開時的那段經歷如泄洪般傾倒,可我說不清,現在的情緒和那時又有些不同。
他不是我的親人,卻又讓我能夠撕心裂肺的痛。
他從前的每一個表情,大笑、微笑、輕笑、生氣、平靜、冷淡、慍怒……都生動地在我腦中回旋。
我抹著淚兒,身體一軟,直接別腿坐在地毯上。
“你就那么盼著我死?”房卡開門的提示音過后,我聽到楚晴川的聲音。
我登時愣在原地,不敢回頭看,怕一切都是幻覺。
我仰起頭,把視線集中在蔣豪城的臉上,想通過他的表情判斷我是不是幻聽了。
蔣豪城喉結滾動,目光落在我身后。
“哥,人醒了,我走了,你和她解釋吧,這姑娘怕是瘋了……”他說著就從我身側繞過,好像特別怕碰到我似的。
我聽到他小聲對楚晴川咕噥:“她醒了就跑出來問我你是不是死了……多大仇?你說你到底怎么著她了……唉……”
蔣豪城像個唐僧一樣嘀嘀咕咕,楚晴川在沉默中低吼了一聲“滾”!
然后就是一陣開門關門的聲音。
我回過神兒,扭頭就看到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我撲進他懷里,緊緊箍著那精瘦結實的腰,臉在他胸前的衣服上左蹭右蹭,悲喜交加。
很快他的衣服就濕了一片,鼻涕眼淚分不清楚。
他兩只手都拎著便利袋,只好用低頭用下巴蹭蹭我的頭頂,說:“乖,我很好,沒死。我死了誰來照顧你,嗯?”
我抱著他不撒手,只是聞著他身上的氣息都能安心。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對他有這么深的依戀。也許只是我怕再次面臨死別吧,我心想。
我抽搭著說:“我醒了聽見他打電話問醫生,說怎么不行了?我以為……”
“哦,可能是他家的狗!背绱ㄏ肓讼,回答我。
“我不管,你就是狗!蔽叶伎靽標懒,真是被蔣豪城那個智障害慘了。
他笑,接著說讓我先松開,他把吃的放下,特意回家做的等我醒了可以吃。
“不,你要是化成一縷青煙飄走了怎么辦?”我眼含淚花地抬頭對他說。
他呼吸一頓,俯視我的目光溫柔得像在看一個孩童。
“好,那就不放!彼⑹掷锏臇|西直接放在地上,然后一個公主抱將我抬離地面。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這才注意到我穿的衣服,臉上頓時熱辣起來。
這大概是他的T恤,白色的短袖純棉款,有些薄透,我沒穿內衣,胸前傲然,而且他這樣一抱,下擺也就只遮了一點點羞。
他低頭親吻我的唇,卻只是蜻蜓點水。我把頭埋進他的頸窩,側身正好貼著他。
大概是潛意識里的小女孩沒有蘇醒,又或者認定死亡后的失而復得占了上風,這樣親密的舉動,我竟然不覺得排斥。
他把我放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俯身問我餓不餓?不等我回答,他就起身說去給我拿吃的。
我頓時慌張的抬頭摟住他的脖頸,不讓他離開。
他倏而蹙了下眉,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脖頸間有青紫的痕跡。
心里一陣愧疚,那應該是我在水里掐出來的,可見我當時真是想置他于死地,他卻一點都不責怪我。
“別這樣看我,我會忍不住想欺負你!彼焓止芜^我的鼻尖。
我輕輕搖頭,小聲說:“我寧愿你欺負我,都不讓你離開我。”
他炙熱的鼻息撲在我臉上,鼻尖和我蹭了蹭說:“現在不行,我不忍心。”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不想讓你離開我身邊!蔽掖鬼桓抑币曀吘刮覀儸F在的關系很尷尬,說出這種話,不知道自己基于什么立場。
“我從沒說過要和你分開,是你不理我,還帶著新歡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背绱ǖ谋〈皆谖翌~間輕拂。
“他不是……”我急忙解釋。
但只說了三個字,他就打斷道:“不要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我不喜歡!
我小聲嘟囔:“又不是我先說的!
他把手探進我的T恤下擺,在我腰上輕輕一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連二兩肉都沒了,到底怎么回事?”
“可以不說嗎?”我羞于啟齒,尤其在他面前。
他沉默片刻,說不可以。
“那我想想再告訴你!蔽彝泼摰馈
“好!彼蟾趴闯鑫覍嵲诓幌胝f,也不勉強我。
“你的藥我沒收了,以后都不準依賴藥物,它們會讓你成癮,昏昏欲睡,精神萎靡,知道嗎?心理問題最大的癥結在于我們本身,你沒有強大的內心對抗本我……我有,我可以幫你,相信我!彼哪粗改﹃业拇,眼神中滿是鼓勵和自信。
“你知道什么了?”我訝異于我什么都沒說,他似乎除了病因,都猜得八九不離十。
“你那瓶藥是針對抑郁癥和神經衰弱的,綜合你之前的表現……”他點到為止,伸手整理了繞在我脖間和胸前的碎發,凝視著我說:“你現在就像個受驚過度的小女孩兒,脆弱得讓我不敢碰你。”
“你不怪我嗎?我差點殺了你,是我把你踹入湖底的,對嗎?你還有哪兒受傷了?”他越是對我好,我心中的負罪感就越強烈。
“你當然要付出代價!彼麑ξ倚Γ譁厝岬卣f:“不過不是現在,你受不了的。”
我主動抬起頭,他立刻伸手托著我的后腦,我作勢吻上他的唇,和他對視:“我可以,你想嗎?”
我想報答他,也想摧毀桎梏我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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