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他的表情，閃過稍縱即逝的疑惑。
他注視我的目光，友好卻陌生，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后，微笑著對我點(diǎn)了下頭，就開始抖他船上的漁網(wǎng)。
他無視我？
他裝作不認(rèn)識我？
還是他根本就不是他？
冥冥之中，我感覺自己掉進(jìn)一張與他有關(guān)的網(wǎng)里，可我眼前卻是一片迷霧，是撞邪了嗎？
“驕陽！怎么自己跑出來了？”喬銳叫我時，我一愣怔，才從思考中抽離。
“第一次來，好奇。”我回答。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jī)遞過來，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它掉地上了。
還好有手機(jī)殼保護(hù)，沒碎。
就在這時，喬銳也注意到穿上的男人，他的目光定格，眉心有些微的蹙起。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我：“他是誰？”
我也看著他：“不知道。”
他抱臂站立，伸出右手放在鼻下，思忖了一會兒：“我去問問。”
我沒有同意也沒否認(rèn)，然而就在他走出幾步后，我猛地追上去，拽住他的小臂，對他說：“算了。”
他回身，定定地注視我：“真的？”
我抬眸望向船上的男人，巧的是，他也在看我們。
我正雙手拉著喬銳的胳膊，一臉的不開心，不知道的可能會以為我在對著面前的男人撒嬌。
我承認(rèn)自己是個壞女人，至少對喬銳，我很可惡。
我上前一步，抱住喬銳的腰，小聲說：“對不起，借用一下。”
我以為他會寬慰我，說幾句讓我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話，可這一次他沒有。
他反而抱住我說：“既然想演戲，就要逼真一點(diǎn)。”
我仰頭，發(fā)現(xiàn)他正垂眸看著我，眸中是盈盈笑意。
“我是不是挺沒用的？”我悶聲問。
“重情義，不是你的錯。”他回答我：“我還是去問問，不然，這戲就白演了。放心，不會讓你丟臉。”
我默認(rèn)，他拉起我的手，牽著我走到船停泊的岸邊。
隨著距離的漸漸靠近，我的心變得越來越潮濕，整個人就像溺水者，讓我想起墜湖的那段經(jīng)歷。
不遠(yuǎn)處的古老鐘樓響起報時的鐘聲，晚霞吻過夕陽告別，天色逐漸黯淡。
“嗨！哥們兒！魚賣嗎？”喬銳始終拉著我的手。
我壓制著緊張的情緒，看到船上的男人緩緩回身，面對我們。
可我在他的眼底看不出任何異樣。
那雙熟悉的眼睛，是面對陌生人的友好，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警惕。
他打量了一下我，又看向喬銳，搖了下頭。
不說話？！！！居然連句話都不說？！！！
我?guī)缀跻隙ň褪撬耍b作不認(rèn)識我的樣子不說，知道一開口會露陷，于是連基本的禮貌都不要了！
我一氣，就失了淡定，血液里的復(fù)仇因子“嗷嗷”地往外蹦。
我指著他身后的水桶，質(zhì)問他：“你桶里那么多魚，都留著自己吃啊？！”說完我意識到自己因?yàn)榧勇曇粲悬c(diǎn)大，又小聲嘟囔一句：“飯桶。”
喬銳握了握我的手時，我才感覺到自己的沖動。
為什么！我就這么不爭氣，一刻也淡定不了？
我急忙調(diào)整心態(tài)，用蔑視一個沒禮貌的人的目光盯著他。
他倒好，看我的眼神也像在看個潑婦。
@￥%&……*（&——）
我的心情很復(fù)雜，有種力量都敲打在一塊兒海綿上的挫敗感。
我兩就這樣瞪著的時候，忽然一個人從我身邊經(jīng)過把我推開，幸虧有喬銳護(hù)著我，不然我可能要掉河里。
我正氣頭上，被人推了，當(dāng)然不會高興，這時候推我的人已經(jīng)跑過我身邊，動作嫻熟地躍上船頭，船身隨之搖晃。
我看清楚推我的是個年紀(jì)不大的女孩兒，有二十歲嗎？
她及腰的長發(fā)，皮膚健康黝黑，眼睛特別大，黑白分明，像戴了美瞳，鼻子小巧而挺拔，但一副薄唇顯得有些刻薄。
“你是誰？憑什么這么和我暉哥說話！”她瞪著美麗的大眼睛，氣呼呼地質(zhì)問我。
這時候，她正雙手抱著船上男人的小臂，就像我剛才對喬銳一樣。
“暉哥？”我重復(fù)這個名字，也看到男人不悅地將胳膊從女孩手中掙脫出來。
“暉哥，這個女人是誰？真沒禮貌！”女孩脾氣挺大。
“喲，一個大男人還讓女人幫著出頭啊，厲害厲害！”我故意諷刺，就想讓那個男人開口。
“你！哪兒來的！”女孩兒更生氣了，但是那位暉哥卻拍拍她的肩膀，給她打手勢。
我看出那是手語，他說的是“不要這么對她，你快回家”。
手語。
他是個啞巴？
我心里所有的氣和怨念一下子全部凝固，堵在我的心臟，血管，每一處毛孔，整個人像被灌了鉛。
他到底是不是楚晴川？
我希望他不是。
這一刻，我由衷地希望他們只是這個世界上相像的兩個人而已。
我恨楚晴川，我討厭他，可我不希望他變成這樣。
我希望他一切都好，我希望再見他時，他好好的，讓我能憑自己的實(shí)力碾壓他，奚落他，嘲諷他，打壓他，或者就冷落他……
可是現(xiàn)在，我怎么去對一個啞巴冷嘲熱諷？盡管他除了不會說話，看上去比正常人還要健康。
但他總歸是個殘疾人。
喬銳在我耳邊低聲說：“驕陽，可能真的不是。”
我再沒了剛才的斗志和精神頭，像只泄氣的氣球，看了眼船上的男人：“抱歉，我可能認(rèn)錯了人。不好意思。”
他大概聽力還在，對著我露出笑容，讓我的心絞了起來。
連笑容都很熟悉，可惜不是他。
一般聾啞是同時的，他只啞不聾，會不會是后天的？我思忖著。
“沒素質(zhì)就是沒素質(zhì)，找什么借口！”女孩兒聽到我的道歉，氣焰更勝。
我無心再辯駁，然而暉哥卻厲色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噤聲，像做錯事一樣。
“她只是認(rèn)錯了人，你不要咬住不放。”暉哥比著手語。
說完，他從水桶里撈出一條大魚，用鉤子在魚嘴和腮處一鉤，又利落地抽出繩子捆了捆吊起來，走上前遞給喬銳。
“拿去，給她吃。”他笑著比劃，說話時還看看我。
喬銳沒拒絕，接過后順勢拍了他的胳膊一下，說：“謝了，哥們兒。”
我看著他道：“謝謝。你叫什么名字？”
他眨了下眼睛，指指桅桿，我看到上面刻了兩個字：艾暉。
我仔細(xì)地端詳了他的臉，脖頸，上半身……他的身體，我不是不熟悉。
我把目光定格在他的腰際。
楚晴川的側(cè)腰，因?yàn)槟谴伪晃覀剑粝乱粋�不大的疤痕，如果這個艾暉也有同樣的疤痕……
可惜，那個位置恰好在褲腰處。
“真不要臉。”女孩的一聲鄙夷讓我收回視線，我就那么盯著男人看，的確有點(diǎn)不合適。
我尷尬地咬咬嘴唇，就想拉著喬銳走。
余光瞥見艾暉的時候，好像有點(diǎn)不對勁兒。
我再定睛看他，他居然臉紅了？也不敢直視我的目光。
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吧。我心想著，自嘲地笑了下，和喬銳一起離開。
這時，我聽到身后女孩對艾暉說：“暉哥，村長說他們是從外面來做調(diào)研的，城里的女人可開放了，你可千萬別被她……”
我走遠(yuǎn)了，就再聽不到她說什么。
喬銳拎著魚，評價道：“這魚不錯，新鮮，純野生，給你燉個湯補(bǔ)補(bǔ)？”
我白他一眼：“你補(bǔ)吧。”
“我這么壯了，再補(bǔ)補(bǔ)過了。你喝兩碗，就當(dāng)對我剛才幫你的報答。”他笑著說。
我不好意思地說：“剛才我太沖動了，不好意思啊喬大師。”
“沒事。”他毫不在意。
我兩默默無言地走著，我心事重重。
“你覺得是像，還是是？”就在快到住處時，喬銳再次開口。
我一恍惚，才意識到他是什么意思。
“我，不確定。”我喪氣地說。
“我希望不是。”喬銳低聲道，俯視著我。
我想了想，最終說：“我也希望不是。”
“可是希望往往會落空。等魚湯熬好我叫你。”他說完就轉(zhuǎn)身離去。
我的心思一直都沒在這里。
進(jìn)房間后，我坐立難安，怎么著都不得勁，煩躁，郁悶。
我索性躺下，拉過被子蓋著頭，奔波了一天，我很快就感覺到倦意。
忽然門開，艾暉走了進(jìn)來。
我急忙坐起身，盯著他。
他看著我，一句話不說，朝我走近。
我坐在床上，腿不自覺的蜷起，仰著臉望他。
他垂眸，抬手輕捏我的下頜，指腹輕捻我唇瓣，視線凝聚在我眸間。
我沉淪在那黑曜般的眸光中，我不相信人會像到如此地步。
就在我伸手想去扯他短褲時，人不見了。
我也醒過來，原來是個夢。
我怕是想男人想瘋了。
與此同時，我的手機(jī)響起，喬銳喊我去喝湯。
我答應(yīng)說好。
他借用了村委的伙房，燉了整條魚，大家都有份兒。
“喬老師哪兒弄的魚？真新鮮！”蔣夢辰問。
喬銳看了我一眼：“驕陽面子大，帥哥送的。”
“哈哈，是不是那個傍晚回來的漁夫？男模身材呢！當(dāng)漁夫可惜了……”又有人打岔。
接著大家都紛紛議論起來，這撥孩子，起一個話題能聊一個小時。
“我剛才出去看他旁邊跟著個年輕女孩，不過他好像不愛搭理她，喜歡和小孩子玩兒。”
“哇，還挺禁欲呢！”
大家伙發(fā)出一陣哄笑。
喬銳敲敲桌子，開始強(qiáng)調(diào)對明天的工作進(jìn)行布置分工。
村長給了他一份村里的家庭人口分布表，以及孩子們的學(xué)籍表。
一共二十五個在校生，小學(xué)初中都混在一起教。
學(xué)校的老師加上校長一共才四個。
“這里條件差，編制內(nèi)的教師不愿意來。”喬銳說。
之后，大家三三兩兩結(jié)伴離開，喬銳把我送回房間，他住在我隔壁。
“驕陽？”他站在門口，叫住我。
“嗯？”我抬眼看他。
他淺笑道：“四天，很快。晚安。”
他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才離開。
四天，我們要在這里呆四天。
今天，是第一天，而走的那天，算第四天。
我洗漱完后，還不到九點(diǎn)。
然而此時外面已經(jīng)靜悄悄地沒有人聲，家家戶戶閉門熄燈，他們沒有娛樂，似乎連電視信號都有限，只能收幾個臺。
我們的手機(jī)網(wǎng)絡(luò)信號常停留在2G，QQ常掉線。
原本能讓我心靜的蟲鳴蛙語，現(xiàn)在卻叫得我心煩氣躁。我套上一件白色的薄外套，走出房間。
村子不大，我漫無目的地走。
滿月當(dāng)空，水面如鏡，平鋪著皓影，溢著流光，船兒們安靜地躺著。
我不知不覺又走到這里，并且一眼看到那艘船。
船艙里有暖黃的燈光，和輕微的人語，是女聲。
忽而，船身晃動起來，我屏住呼吸。
可下一秒，船艙里就出來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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