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妹因為阿伯的話,臉上的表情放松許多,我也便猜測艾暉不會有事。
可終歸他是個失憶的人,還是不要亂跑的好。
我坐在河堤上,阮小妹經過我時,多看了我兩眼。
陌生的異域,是一場錯遇還是久別重逢?我望著青山后的斜陽,出神。
忽然很遠的地方傳來槍響,還有火并聲。
雖然在我們這里聽起來不算大,但離這么遠都能聽到,可想而知現場的激烈。
我騰地一下站起身,喬銳正在我身后。
我緊張地問他怎么回事?
“沒事的,應該是南面叢林里的游擊隊。越南起了軍事政變,軍隊和政府,還有毒販之間經常開戰,但不會跨過邊境。”喬銳道。
我想起湄公河慘案,中國漁民被越南軍隊人員殘忍殺害。
心猛地揪起來。
現在的治安應該比從前好多了吧?我心里想著,忍不住回憶昨晚和艾暉接觸的場景。
“擔心?”喬銳問我。
我大腦一片茫然地答:“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驕陽,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提前走吧,明天回程!眴啼J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我停下腳步,背對著喬銳,幾秒鐘后,我說:“好,麻煩你通知一下大家。但是提前走,我們的工作就沒法完成,而且你不是說,他們不會過來嗎?”
喬銳沒說話。
“你們先回去,我想多留一天!蔽艺f完,便抬腳離開。
我想帶艾暉走,無論他是不是楚晴川。
我引以為傲的冷靜已經不見,變成了任性,為了一個像他的男人。
我甚至想,就算他不能恢復記憶,只要他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幫助他適應城市生活。
那一刻,我沒了理智,只剩下沖動。
我不去想真的楚晴川回來后會不會嘲笑我,我,或許這就是無藥可救的表現吧。
但我不能讓志愿者們跟著我冒險。
晚上我們開會整理一天的訪談工作,末尾,喬銳提出明天回程的建議。
可大家紛紛表示走訪只進行了一半,如果就這么走了,剩下的孩子怎么辦?
“我們相信邊防軍。”有人說。
“對啊,犯我國境者,雖遠必誅嘛。”蔣夢辰道。
大家開玩笑似的說著,和平年代下的我們,對于戰爭是陌生的。
喬銳眼神復雜,我知道他是跟過戰地攝影記者的人。
但他最終沒有強迫,而是組織一半人明天先離開,剩下我和他,還有蔣夢辰和蔡佳。
會后我去找隊醫,想多了解和失憶有關的病例。
他告訴我,失憶者有完全失憶也有不完全失憶。有些完全失憶者的慣性記憶還是在的,比如會彈琴,會畫畫,會跳舞的人,失憶后他的這種技能還存在。
一些失憶前經過反復訓練形成的肌肉記憶或者思維慣性,還有生活常識是有可能存在的。
他還對我說,因為記憶的缺失,對過去的遺忘會讓患者看起來智力有些不正常。
其實那只是一種對自我的猶豫和不確定,他們不敢完全面對他人,更喜歡和孩童交往,而并非真的智力有問題。
我若有所思地點頭。
從隊醫宿舍出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我忐忑地走到河邊,艾暉的船依然沒回來。
因為昨晚睡得不好,盡管心里擔憂,可我還是沾了枕頭睡著。
只不過這一夜都在夢里奔跑,輾轉,醒來后整個人累得不行。
我挑開窗簾看了眼外面,薄霧中紅日初升,林間霧氣靄靄。
當我走出房間,來到院里時,今天要走的志愿者已經把行李裝好車。
汽車的引擎發動起來,在安靜的清晨顯得有些嘈雜。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人影急切地躥進大門。
他跑得匆忙,長腿邁得飛快,焦急的目光在我們中間穿梭,最終,定格在我臉上時,他又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我看到他的時候,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在找我,他想見我。
車上的人吹起口哨,他見狀趕緊跑到我身邊,因為奔跑,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額上腮邊都有了汗漬。
“你找我?”我笑著問他,心也隨之安寧。
他重重地猛點頭。
我剛想騙他說我要走了看看他的反應,他就已經用手語問我:是不是要走?不是說明天才走的嗎?為什么不多待幾天?
我被他那委屈的模樣逗得更想笑,問他:“我待在這里干什么?”
他一頓,然后比劃道:“工作。”
“對呀,工作完了就要走啊!蔽夜室庹f。
他皺起眉頭,抿著嘴唇,顯得很不高興,還有些懊惱。
這時候,喬銳走過來解圍:“我們的同事會先離開一批,剩下的明天走!
艾暉立刻來了精神,問我今天是不是不走?
“不一定啊。”我說。
喬銳看著艾暉,然后把目光移向我,拍拍我的肩膀:“驕陽,別調皮!
我沖他一笑,說:“我沒有啊!
這時候,車上的志愿者大聲喊了句“喬老師,好好照顧驕陽啊!”
我們沖著車子揮了揮手,他們便揚長而去。
回頭時,我看到艾暉的表情有點不自然,眸色黯黯的。
我說:“我今天還有工作,你找我什么事?”
他兩只手握起,修長的手指交叉搓揉,有點羞于啟齒的感覺。
我覺得好玩兒,抿唇笑著仰望他的眼睛,想和他對視,他卻一直躲閃。
“來找我,又不說什么事兒。那我可要走了啊!蔽艺f著,就轉身作離開狀。
他情急之下拉住我的胳膊,掌心的炙熱傳遞到我的皮膚上,隨著血液流到眼眶周圍,發燙。
那個男人的手,也是這么的熱。
我仰唇,回身,望著他熱切的目光。
他拉著我往外走。
我故意掙脫,他自然是不松手。
我故作不悅地責問:“你帶我去哪兒?我喊人了!”
他立刻緊張地松了手,擺手表示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送我個禮物。
“禮物?”我著實驚訝,難道說他昨天去買的,是給我的禮物?
我又一想,可能是順路,順便給我買的吧。
不過,也總歸是有點感動。
“你去買禮物,所以昨晚沒回來?”我問。
他沉默片刻,點點頭,然后問我怎么知道他昨晚沒回來?
我當時就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在裝傻充愣。
反應挺快啊,不像智障呢。我瞟他,他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
我撇嘴,說:“猜的!
他就信了,什么也沒再說。
我看了下表,還有半小時才開工,來得及,于是就跟著他走。
“在你船里?”我問。
他停在一個拐角處,站在墻后,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口袋。
我就明白他把我拉出來,是不好意思讓喬銳他們看到。
他真地有夠靦腆和害羞的,像個大男孩,我居然有種在校園的感覺。
要不是他失憶,長得也還過得去,以他這個年紀做出這種行為,我怕是要罵他死變態。
可現在我就只覺得,這二貨好萌。
如果不是因為他有這樣一副皮囊和失憶的經歷,我幾乎都要以為他不是楚晴川了。
性格差了好多,艾暉才是小奶狗,楚晴川明明就是大灰狼,白眼狼。
這時候他掏出一個小布袋,遞給我。
我瞪大眼睛看他,不著急拆開,問他為什么要送我禮物?
他難為情地比劃:“你很善良,來做好事,我是替孩子們送的!
我心里居然很甜,但還是故意刁難他:“哦,那就不是你的心意咯?”
他急地紅了臉:“不不不,我也想送你!
“我不喜歡言不由衷的人。你是不是喜歡我?”我盯著他,故意湊近。
他不停后退,最后整個后背和后腦勺全都貼在身后的墻壁上,雙臂雙手也緊緊貼著墻,躲閃我的目光,把頭扭向一邊,看天看地的。
他騰不出手說話,也沒法搖頭,只能不停地抿嘴唇掩飾緊張的情緒。
我覺得差不多了,就站直身體,放過了他,打開那個小袋子。
里面,竟然是顆,扇貝???
我當場傻眼,猶如被雷劈過,愣在原地,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這么別出心裁的禮物,比企鵝蛋化石,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企鵝蛋化石在后來被驗證,其實是一顆夜明珠,喬銳那么說是逗我的。
但這個扇貝,可是個真扇貝。
艾暉可能看出我的表情不對勁,讓我打開看看。
打開?我一觀察,果然開了口。
“就一個嗎?船上還有沒有?要不你做個湯,我晚上去吃!蔽矣行o奈。
他倒急了,說不是的,這不是吃的。
我心想罷了,就遂了他的意愿吧,助殘扶殘,傳統美德。
于是我掰開了扇貝的殼,看到里面的東西。
我想哭,低著頭半天沒說話。
他可能以為我不喜歡,彎腰低頭來看我的臉。
大概看到我眼眶紅了吧?他手足無措地解釋說以為我會喜歡,如果我不喜歡,可以扔掉。
“或者你告訴我你喜歡什么,我再去買。你喜歡漂亮的衣服嗎?或者首飾?她們都喜歡,可是我覺得你不一樣。”他慌亂地比劃,我紅著眼笑了。
我告訴他我很喜歡,特別喜歡。
這的確不是一顆普通的扇貝,這是一顆母貝。
里面有一顆圓潤的珍珠,花生粒那么大,不算小了。
“你真的喜歡嗎?”他著急地和我確認。
我笑著點頭。
“那你為什么……”他指指我的眼睛。
“你是第二個送我珍珠的男人!蔽姨匾鈴娬{了男人,而不是男生。
他眸光暗了暗,似乎有點不高興。
“怎么了?”我問他。
他搖搖頭,說:你喜歡就好。
“你從哪里弄的,這么大的珍珠?看不出來你很有錢嘛,包養我嗎?”我收斂情緒,又恢復了不正經。
他剛準備回答我第一個問題,又被我第二個問題嚇到,抿起了嘴唇。
“你先回答第一個,第二個一會兒再說!蔽疑酚薪槭碌卣f,感覺自己像城里來的風塵女人,在調戲鄉下的懵懂少年。
他喉結滾了下,首先告訴我的是,他沒錢。
然后說這個是去岸上賭來的,運氣好,打開一看,特別大!
我猜這是不是和賭石一樣玩兒法?而賭扇貝屬于低階版,但他運氣確實挺好。
我表示開心地把東西裝回袋子里,繩子勾在指頭上轉了轉。
“你怎么賺錢?靠打漁?”我問。
他不好意思起來,點點頭。
“為什么覺得我會不喜歡漂亮衣服和首飾?覺得我不像女人么?嗯?”我擰起眉頭。
他趕緊擺手:“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我步步緊逼,他這副模樣就是很受,讓我覺得不調戲他是對不起他。
我現在有點理解為什么女人越是害羞,男人越是得寸進尺。
他蹙眉撅嘴,欲言又止。
“說!不然我走了!蔽彝{。
“因為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彼@么黑,臉也紅到了脖頸。
“哪里不一樣?是不是身材比她們好?”我愈發膽子大了。
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但又不自覺地瞄了眼我的胸,變成點頭。
“好,還是不好?”我佯裝生氣。
在看到我眼神凌厲后,他馬上點頭,接著再搖頭。
我覺得他急得有點想哭呢。
“那你回答我剛才第二個問題,包養我嗎?”我故作嚴肅地問。
他竟然當真了!
我看到他表情很糾結地在思考,最后他告訴我,他養不起,不過要是我愿意留下的話,他會努力換艘大船,還說他打的魚比別人的都好。
我實在忍不住,笑出了社會佩琪的聲音。
他皺著眉頭看我,一直盯著我,我笑著笑著,就絕得不對勁兒了。
他好像生氣了。
是真的生氣。
有種被人玩弄的怒氣。
我好像,過分了……
我感覺自己親手粉碎了一個少男對于愛情的幻想。
有沒有搞錯?見過三次面,哪來的愛情?
然而他生氣的那一刻,我從他的眼底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影子。
他不再理我,轉身就走。
我追上去,說對不起,我剛才是開玩笑的。
他停住腳步,看著我,盯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和我說話,又要走。
氣性還挺大……我心想著,就用力一推把他按在墻上。
他沒防備,后腦撞在墻上,甩了兩下頭。
我沒管他,踮起腳湊到他耳邊,靠得很近對他說:“今晚,我去你船上找你!
我話音剛落,他耳廓整個紅到透明。
本來我是要見好就收的,可他這副模樣,我……不能忍。
我又壓低聲音問了句:“想看我穿漂亮衣服嗎?”
為了方便,我這幾天穿的都是運動裝,來時也沒準備太多衣服,以防不時之需只帶了一條基礎款的小黑裙。
沒想到用在這上面了。
其實我沒有別的想法,他這么正經,我認為安全系數很高,為了驗明正身,我自有妙計。
他認真地點了下頭,耳廓的紅又深了一層。
這次我忍住了,沒笑出聲,因為,我低頭時,看到他有反應了。
我覺得一定要適可而止了,于是轉身就走,他一動不動。
等我走到拐角偷偷用余光打量他時,他還靠在墻壁那兒站著。
我忽然想起自己居然都忘了拍張他的照片給楊不悔和蔣豪城他們看看,他們肯定比我還要驚訝。
今晚一定要和他拍張照,然后發給蔣豪城和伊森,哈哈哈哈!
我在心里為自己的計劃得意不已。
“驕陽姐,這兒的桃花開得真好!”蔣夢辰迎面走來,對我笑著說。
我左顧右盼,問她在哪兒有桃花?
她咂咂嘴,指指我的臉。
我明白過來,對著她翻了個白眼。
“不錯啊,可以考慮打包帶走!笔Y夢辰嘻嘻笑著說。
“討厭!干活去!”我拍了她一屁股,就一起回去準備材料。
這一天因為工作量加大,過得格外忙碌,也格外快。
他今天沒出去,我幾次經過時,都看到小船靠在岸邊,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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