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看我,手里端著一碗濃郁的白色魚湯遞過來。
雖然脫掉濕了的上衣,可他的短褲還是濕漉漉的。
我也怕感冒,趁熱喝光魚湯,好在胃里有了暖意。
“你也換條褲子吧。”我說著就轉身面壁,表示不會偷看。
不一會兒,我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就在這時,我猛地轉頭,他正背對著我,內褲剛穿上一條腿,真翹啊。
然而我沒有時間感慨,抓住一線機會探頭望向他腰際,去找那個我熟悉的痕跡。
我,看到了!
他就是,果然是。
楚晴川,三年了,你去哪兒了?
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你倒底瞞著我干了什么?
你還真是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啊!
你這個混蛋!
我好不容易見到你,你還給我玩兒失憶!玩兒文身!玩兒青澀!你很社會嘛你!
你不是有好多紅顏知己嗎?怎么還這么落魄了?
活該你!這下知道了吧?除了我,哪有女人是真心愛你的!
不過現在老娘也不稀罕你了!
……
我在心里罵著,恨著,嘲諷著,可嬉笑怒罵的背后,我想笑,又想哭。
我完全忽視了眼前的男人,那驚恐的目光。
在發現我的偷窺后,艾暉急忙雙手打碼,內褲已經滑落到腳踝處。
我仰起臉看他,視線有些模糊。
他怎么就成了大毒梟的愛將?成了逃犯!
我不信,我肯定不能信。
這些天來我反復的回憶和推論統統成為證據,佐證著我那個大膽的猜測。
他對毒品了若指掌,他恨D販,他一定是肩負著什么。
然而事實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加脫離現實。
艾暉顯然看不出我復雜的心理活動,只能看到我大膽的輕薄。
他轉了下身避開我的目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穿上內褲和短褲。
整張臉紅得像薄暮的晚霞。
我直勾勾地盯著他。
楚晴川,這次我絕對不會輕饒你,也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你要跟我走,必須跟我走,不走也得走!
我的斗志,就在剎那間復燃。
他擦干了身體,找出一件襯衣,尷尬的表情還掛在臉上,問我還冷嗎?
我說不冷了,但身體很誠實,止不住發抖。
終歸還不是完整的夏天,加上在山區,晝夜有溫差,我的身體素質并不好。
他緊抿著唇,走到我身前蹲下,先是握住我的雙手,用掌心溫暖我。
我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睫毛濕噠噠地黏著,看上去更長更黑。
身上的冷和手背的熱形成鮮明的對比,我覺得心好像結冰了,那種冷,是由內而外的,沁入骨髓。
我看著他身上的傷疤,想到他的失憶和失聲,我想會不會一個不小心,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會不會一個陰差陽錯,他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我就再也找不到那個叫楚晴川的男人了?
你個王八蛋,你就是死,也得告訴我一聲啊!
我的心里上演著苦情大戲,可眼前的男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我的思念,也不懂我的心情,他就傻乎乎地看著我,一臉的無措。
此時,我后背的舊疾因為潮濕和寒意發作,迫使我漸漸弓起身子,擰起眉頭。
他擔憂地看著我,問我怎么了。
我沒回答,難受地把眼睛閉上。
我感覺到他握著我的手遲疑了下,然后松開,抱我入懷,他順勢跪在我面前。
床板很矮,這個高度剛剛吻合。
他安靜地抱著我,扯過旁邊的薄毯給我披上,沒有我想象中的汗臭味,夾帶著男人凌冽的氣息。
眼睛,酸澀。
我輕輕推開他,他尷尬地比劃:“你還好嗎?哪里不舒服?”
我避而不答,看著他:“你想記起過去嗎?”
他沒有片刻的猶豫,鄭重地點頭。
我說:“我可以幫你。”
他望著我,又看了眼墻上的剪報。
“你不用現在回答我,明天早晨七點我們才出發離開。如果你想和我一起走,記得在七點前來找我。”我說。
他垂眸思索,接著起身去旁邊拿了一個手機,很新。
“這是你前天出去買的?”我問。
他點頭,說想要留我的電話,還說如果我走了,他就能聯系到我,說不定等他恢復記憶了,還可以去找我,幫我做事。
我忍住后背的痛,情不自禁地去摸他的臉。
“我是在做夢嗎?楚晴川,呵。”我喃喃道,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他聽到這三個字時,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我自言自語地說著,輕輕嘆了口氣。
他摸了下我的額頭,好像在試溫度,可能以為我發燒了,在說胡話吧。
拜托啊大哥,失憶的人是你不是我。你還好意思以為我在胡說?
我想起我來時背的小包,這時已不在我身邊,大概是剛才掉在岸上了。
于是我讓他去幫我找回來,并且告訴他,我的手機在里面。
他很聽話地跑出去,我趴在床上,咬牙忍受著后背拉筋一樣的疼。
平時在家里我會準備電熱的海鹽毯,有了熱量后,疼痛會疏解很多。
現在我只能忍著,等身體慢慢變熱。
很快,他回來了。
他第三次問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的時候,我握住他的手,往我背上拉。
“我后背疼,你把手放在我有文身的地方,幫我揉揉。”我自然地說。
他的表情一滯,眼神里帶著猶疑。
“怎么?不敢?還是居心叵測?”我說著,就將毯子扯過來,隨手一拽,蓋住PP和大腿。
之后我掀起T恤的下擺,露出后背。
他整個人都不動了,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屏住的呼吸。
我的后背也文了東西,是一面抽象的翅膀,和楊不悔的剛好湊一對。
我記得在一次宴會上穿了露背的禮服,有位相貌猥瑣的企業家偷偷議論,說我“野,床上一定夠勁”。
之后他找了中間人來引薦我們認識,我順從地跟過去,潑了他一杯香檳。
我就是不喜歡被人戴著有色眼鏡來看,我想誰都不會喜歡。
當我們沒有實力的時候,只能忍受,所以我們不斷地努力向上爬,只為了有朝一日,不讓自己受委屈。
這一切,你知道嗎?
我在心里對身旁的男人說道。
他床上沒有枕頭,我就雙臂交疊,臉趴在上面,側著頭看他。
他的喉結滾了兩下,聽話地把手放在我的患處,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揉按著。
他不敢和我對視,視線也不好意思落在我后背,就盯著墻上的飛鏢盤。
我勾勾手指,讓他給我把手機拿出來。
他一開始沒聽到,我加大音量說了第二次,他才慌不迭地去掏。
我就把手機里那張三年前的婚紗照找出來,沖著他擺了擺。
他手上的動作馬上停了,眼睛都看直了。
“像嗎?”我笑著問。
他忘了點頭。
我兀自開始講故事:“他叫楚晴川,是我前夫的小叔叔。在他的訂婚宴上,他的未婚妻在我面前摔倒流產了。那個女人說是我推了她,當時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只有他說和我沒關系。
那時候我還沒離婚,我前夫不愛我也不管我,他在大雨夜把我撿走,花言巧語騙走我的第一次。
后來他一直騷擾我,纏著我,逼我給他當情人,我沒辦法,又在他的公司上班,只能委曲求全地跟他好。
他很壞,總喜歡強迫我,很摳門,不舍得給我花錢,又變態……
但他的確是個成功的男人,事業有成,才華橫溢,特別喜歡念小黃詩,而且朝三暮四,風流成性,一身桃花債。
不可否認地是,因為他,我變了很多。”
我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艾暉的表情。
他眉眼間的凝重如暴風雨前的烏云,暮靄沉沉,我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握起拳頭,似乎有了敵意。
我故意把過去說得模棱兩可,我想看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會把我當做什么樣的女人。
我繼續說:“后來他向我求婚,我看上他的錢,覺得不嫁白不嫁,就答應了。雖然他那時候摳門,但總有死的一天。我比他年輕,等他死了,遺產就都是我的了。
誰知道他居然又和別的女人勾搭在一起,還換了兩個,最后選了一個和人家遠走高飛,于是我就被悔婚了。你說,他是不是個混蛋?是不是人渣?!好歹也先和我領個證,走完程序,我還能分一半財產,對不對?”
我勾唇對著艾暉笑。
他聽傻了,一時忘記回應我。
我笑出了聲,最后忍不住整個身體都隨著笑聲顫抖。
“他一點都不愛我,對不對?
男人如果真的愛一個女人,不會這么對她的,對不對?
不會一聲不響就離開,不會背著她和別的女人同處一個屋檐,對不對?
我差點被別人強女干,他卻是美人在側,醉臥香衾,他不管我的死活,他是不是該死?”
我把臉埋進了胳膊里。
房間里安靜地只能聽到船外的流水聲。
“可就算是這樣,就算他這么壞,我還是忘不了他。我恨他,卻還愛著他。”我悶聲說著,把這三年憋在心里的話一股腦地傾訴出來。
那一刻我忘了去想,他或許還會有記憶恢復的那天。
我只覺得現在,眼前的這個男人,比楚晴川更值得我信任。
我嗚咽著,他終于有了反應,輕撫我的后背,想要拉我起來。
“別,哭。”他見我死死趴著,沒辦法只好靠在我耳邊說話。
聽到那隱忍的低啞嗓音,我終究還是心軟,翻身側躺,雙手一伸,攥住他的襯衣領口。
“誰哭了?你這什么破船,漏雨了你看見了嗎?”我臉上和胳膊都濕漉漉的,我知道那是什么,可我不想承認。
說完,我用力一懟,把他推開后,我掀起薄毯,就要下床離開。
他毫無防備下,單手撐住床沿,另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慌亂中,我不知怎么就跌進他懷里。
他穿著短褲,我就只著一件大號T恤遮在大腿,一坐一扯,便向上拉起一截。
狹小的船艙里,是兩個人漸漸同步的呼吸聲,愈發地重。
我的心跳得飛快,他炙熱的眼神緊緊鎖著我,我沒躲。
腿上的肌膚傳來真實的觸感,我甚至能感覺到那有些刺人的汗毛。
但我還是緊張,不自覺地不停地抿著唇。
來時的妝容早就擦的一干二凈。
他向我靠近,也是一副極力克制的模樣。
那薄唇蜻蜓點水般地碰了我一下,我撇了下頭,避開。
他動作停滯下來,但沒離開我,托著我后背的胳膊將我推向他。
我作勢扭了下頭,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不小心咬住的是他斑駁的疤痕。
那片肌膚肌理叢生,一點都不光滑。
我暗暗用力,他悶聲不語。
“你還想親我,美得你!你混蛋!”我一邊咬一邊捶打著他,不放過任何報仇的機會。
他就任由我拳打腳踢牙咬,也不松手。
直到我累了,蜷縮在他懷里,一點打人的力氣都沒有。
他哄著我,用手勢做出小兔子、老鷹這些動物的影子投在墻上,讓我看。
我送他一個白眼,嘲笑他幼稚。
他傻乎乎地笑,目光落到我手機上時,臉色倏然落寞。
“你是覺得我像他,才接近我的,對嗎?”他問。
“是啊。”我隨口承認。
“那我除了長得像他,其他地方總不像吧?他好像是個商人。”他不甘心地比劃道。
我向下瞥了眼,說:“那兒也像。”
他整個從臉紅到了胸膛,像被燙熟了一樣。
我借機問:“那你還跟我走嗎?”
他沉默,表情很糾結。
他好像不想做別人的替身呢。我觀察著他的表情。
我惡向膽邊生,輕輕親了他的臉頰一下,問他:“這樣呢?”
他咬住下唇,側臉看著我,一副委屈的模樣。
我的手順著他的疤痕向下,輕輕地撫觸那結實的肌肉。
“如果他回來了,你選他,還是選我?”他按住我不安分的手,表情認真。
我沒想到他會問我這樣的問題,心里酸楚地要命。
“你說你愛我,我就告訴你答案。”我彎起眼睛,他曾經說我這樣笑起來,像天上的鉤月。
他不停用舌尖抿過干燥的唇,喉結上上下下。
我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我,愛,你。”他熱切地望著我,沒有打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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