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我跟你講過吧?”
“嗯,宛城,你說那兒的臭豆腐很好吃。”
李八月苦笑一下,“警校畢業(yè)那年,你去做臥底,我回了趟老家,還差點留在宛城工作!
“也是在警局?”
“對,但跟墨城不一樣,小地方?jīng)]那么多案子,惡性案件三五年也未必碰上一件,大多都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東家丟個貓西家跑只狗啊,摩托車搶劫已經(jīng)算是大案重案。
不過,像宛城那樣治安良好警備松懈的地方,正適合逃犯藏身!
“追逃任務?”吳端問道,顯然他已經(jīng)提起了興趣。
李八月道:“務必別對我抱什么希望,我把任務搞砸了!
吳端思忖了幾秒道:“即便你實習的時候犯了什么錯,這些年你破的案子,難道還不夠彌補?我保證,無論你做了什么,我不會對你失望!
“如果是殺人呢——我的意思是,致人死亡。”
“這些年來,你想起過那件事嗎?”
“經(jīng)常想,備受煎熬!
“這就是懲罰,與之相比,外界的苛責恐怕不值一提吧?所以我沒必要鄙視你。”
“你這么說,我心里踏實了不少!
吳端做了個“請繼續(xù)”的手勢。
“的確是追逃。
那是個男性逃犯,45歲,年輕時候在老家村里跟村民發(fā)生口角,晚上偷偷拿著鐮刀潛到人家家里,砍死了一家四口,之后逃逸,一逃就是20多年。
逃到宛城后定居,他先是在工地干活兒,有前科嘛,怕被發(fā)現(xiàn),不敢跟人起矛盾,夾著尾巴做人,見人讓三分,干活兒也不敢偷懶耍滑,倒是給自己贏了‘老實本分’‘誠實守信’的名聲。
后來倒騰些工地上用的材料,自己當個小老板,也賺了點錢。
在宛城娶了老婆,還生了孩子。
那會兒正趕上全國范圍人口普查,戶籍部門的民警發(fā)現(xiàn),這男人在當?shù)貨]有父母、親戚,而且,他跟他老婆一塊生活了十幾年,都沒領結婚證——有追逃經(jīng)驗的民警都知道,這種人應該格外留意。
戶籍民警也的確發(fā)現(xiàn),他跟網(wǎng)上的一條追逃信息比較吻合。
我們立即聯(lián)系了追逃地的派出所,當天那邊的人就出發(fā),來我們這兒確認情況——畢竟是四條人命的案子!
經(jīng)過觀察辨認,嫌疑人很可能就是當年的逃犯,大家制定了抓捕計劃。
那時候是三伏天,特別熱,嫌疑人家住的是平房,有個小院兒,院門白天都不關的,空閑的時候——通常是傍晚吃完飯——嫌疑人就坐在院里的樹蔭底下乘涼。
我們決定趁這時候直接沖進院子展開抓捕。
可是,偵查工作疏忽了,誰也沒發(fā)現(xiàn),嫌疑人在躺椅下藏了把砍刀——后來據(jù)嫌疑人交代,這20多年他心里一直不踏實,不僅躺椅下頭,屋里枕頭下面也有把刀,他平時還隨身帶一把彈簧刀。
四條人命,抓進去就是個死,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與其被抓,不如拼一把。
所以,我們沖進去的時候,他反應特別快,像是……就像受過專業(yè)訓練一樣——警察抓捕他的情景,他一定在腦海里演練了成百上千遍了吧……”
“等等,”吳端道:“我記得,你從墨城回來的時候受傷了,我問你怎么傷的,你說碰見打群架的,上去制止……”
“我騙你了,就是那次抓捕任務受的傷!
吳端點點頭,李八月繼續(xù)道:“我剛剛沖到院子門口,還沒進去呢,就看見嫌疑人已經(jīng)從躺椅上一躍而起,還把砍刀抽出來了。
我是第三個往里沖的,前面兩個,一個是我?guī)煾怠貏e沉穩(wěn)的老刑警,一個是追逃地趕過來的帶隊刑警,張得挺壯。
他倆很有經(jīng)驗,反應也快,看到這情況,趕緊停下腳步掏槍,兩人一左一右閃開了,正好把后頭的我露出來。
而我……我反應就慢了一步……等我反應過來,已經(jīng)被嫌疑人劫持了!
“你?被劫持了?”吳端深吸了一口氣,“這些事你都沒跟我說過!
“我……丟人。∥耶敃r被嚇得——一點兒不夸張,就差尿褲子了。
嫌疑人一只胳膊勒住我脖子,只留一點兒呼吸的余地,砍刀架在我肩膀上,離脖子上的動脈1厘米都不到。面前是兩個警察黑洞洞的槍口。
我當時……真的特別慫,直接開口求我?guī)煾,讓他救我,我還求嫌疑人,千萬別傷我。
我應該還說了類似‘放你走’‘保證你安全’‘他們不會追查你了’這樣的話……”
吳端張了張嘴。
李八月擺擺手,示意他別插話。
一旦被打斷,李八月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是有勇氣說出真相。
“當時,我?guī)煾悼次覍嵲谔ε铝,怕出什么意外,就跟嫌疑人談判,他們收了槍,讓出了門口的路,甚至,還聽從要求為嫌疑人準備了一輛車。
只有一個條件,我?guī)煾狄髶Q我——他去當人質,把我換下來。
我真不是東西,當時滿心里想的都是趕緊換,我一秒鐘都受不了了,巴不得趕緊逃回家大哭一場去。
現(xiàn)在想想,我?guī)煾刀嘉迨鄽q了,一輩子不知抓了多少壞人,原本再干幾年就該退休了,可是……就因為我,我膽小懦弱,他……他就……犧牲……
他是替我去死的啊!你說,我是不是最差勁的人?”
吳端問道:“怎么就犧牲了?”
他只希望這講述能快點結束,好讓李八月少受些折磨。
“我?guī)煾迪氤脫Q人的時候把他制服,可是……畢竟年紀大了,身手沒那么快了。
而我……我當時嚇得站都站不住,別說跟師傅配合了……
最后,嫌疑人是抓住了,師傅也受了傷,腹部被捅了兩刀。
送醫(yī)院的時候,師傅還跟我說沒事兒,以前受過更重的傷。
我真以為不會有事兒,可誰能想到……他在搶救室里,沒挺過來……可能……可能是我們那小地方醫(yī)療條件差吧。
我真的……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老婆半癱,好多年了,他是家里的頂梁柱,憑著那點死工資,照顧老婆,拉扯孩子,好不容易——他兒子跟我一樣大,大學剛畢業(yè)——好不容易熬出頭,總算能享一享后輩的福了,卻被我害得……”
明白了大致經(jīng)過,吳端道:“你的履歷里沒有這件事,家里花錢了?”
李八月點點頭,“賠了錢,又托關系把我的實習記錄給消了,我回墨城,假裝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跟你一塊兒找工作。”
李八月肩膀劇烈顫抖著,他抬手捂著臉,似乎是無法面對,眼淚從指縫里往外淌。
吳端給他遞上紙巾,“想聽聽我的看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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