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點半,東方雖還沒泛白,天卻已經黑得不那么濃稠了,即便在缺少路燈霓虹的郊區墓園,吳端遠遠看見一輛銀色轎車的車頂在雜草中冒著頭。
刑警們悄悄下車,向那銀色轎車摸去。
說是墓園,顯而易見并無規范管理,雜草叢生,不時有幾聲奇怪的鳥叫蟲鳴,蛾子撲棱棱扇著翅膀,四下亂飛,有的甚至張牙舞爪地直往人臉上撞。
然在這種環境下,難免覺得不舒服。
終于摸到了車前,一番小心翼翼的探查后,終于確定車里沒人。
有宛城刑警向著一個方向指了一下,示意那就是埋葬殉職民警吳東臨的地方,讓吳端等人跟上。
幾人更加小心地摸過一座小山頭,隱隱約約看見一座墳前有個坐著的人影。
幾人互相使著眼色,正欲再往前摸兩步,卻聽那人說話了。
“吳端,是你嗎?”那人問道。
是李八月了!
吳端示意其他人別輕舉妄動,獨自起身,向前走了二十余步,恰好站在眾人和李八月中間的位置。
“八月,跟我回去。”吳端道。
“兩條人命,”李八月道:“你清楚,回去也是個死。”
吳端沉默片刻,問道:“為什么對他倆動手?”
“他們害死孩子,不該死?”
“你有證據?”
“呵呵,”李八月笑了,“不就是因為沒證據,你才拿他們沒辦法嗎?現在好了,我全幫你解決了。”
也不知是他真的想開了,還是他想故作輕松,這時候還不忘調節氣氛道:“你多久沒睡個好覺了?好好歇歇吧,明天去老東街,那兒的沈記炸貨你一定得去嘗嘗,我跟你說的臭豆腐就在那兒。”
“弟妹擔驚受怕的,還有你父母,你好意思橫著回去見他們?”吳端怒道:“我告訴你,我不會給你收尸的……”
“你就不能喊回嫂子?”這回,李八月的笑十分舒心,“你聽我說,我不怕回去熬程序挨槍子,真的,可我不能讓家里人陪我熬,你見過死刑犯,知道那種絕望,你想讓我也那樣?
你嫂子還年輕,也沒有拖油瓶,父母都有退休工資,所以我更不能回去,你明白吧?回去了,當年抹除實習記錄的事兒,連我爸都要受牽連……”
吳端眼看著一個人影靜悄悄摸到了李八月身后,天色更淺了些,足以讓他一眼看清,那人就是閆思弦。
就在閆思弦露頭的瞬間,李八月突然抬手舉槍,指向自己的太陽穴,“抱歉,這次要給你添麻煩了。”
吳端毫不猶豫地抬手就是一槍。
砰
李八月舉槍的右臂被子彈沖擊得猛烈抖動,槍脫了手。
砰
脫手前一瞬,還是打出了一發子彈,子彈近距離擦著他的額頭飛過,登時額頭上就流出了鮮血,但近處的吳端十分確定,那只是擦傷,若是偏個一厘米,就有生命危險了。
啪
李八月的槍落地,眾人心下皆是一松。
可就在這時,吳端卻看見李八月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他不持槍的左手飛快地抬起,直指自己的喉嚨。
“別!”
吳端沒有把握,不敢再開槍,大步沖向李八月。
閆思弦的速度比他更快,轉眼已將李八月撲倒,雙手死死抓住了李八月的左手。
血迅速從兩人交疊的指縫間流了出來,根本無從分辨究竟誰受了傷。
“啊”李八月發怒狂吼,用盡渾身力氣,把自己的脖頸湊向兩人交疊的手。
有約莫兩三厘米長的玻璃碴,閆思弦的手沒能將其包住。
閆思弦在地上又滾又蹭,使出渾身解數,避免李八月湊近玻璃碴。
“是他逼你這么干的?!”閆思弦突然低聲道。
李八月一愣,力氣卸了一半。
吳端終于沖上前來,撲在李八月身上,將他死死按住。兩人合力掰開他的手,一截十余厘米長的玻璃碴落地。
李八月終于不再掙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突然對閆思弦道:“你說錯了,我自愿的……你也逃不掉。但你能比我強吧?啊?你能吧?……”
轉而又對吳端道:“對手是你啊,我怎么能不做兩手……呃……”
他聲音停頓了一下,緊接著是劇烈的抽搐痙攣。
“抗毒素A!是抗毒素A!”吳端大吼:“醫院!打120!叫大夫!快啊!”
“要……要是……沒殺……就……好了……哎……”
運尸車輛是和墨城警方一道趕來的,荒無人煙的墳地突然間無比熱鬧,蒿草很快被踩塌了一大片。
搬完尸體,貂芳抹了一把眼淚,咬牙道:“我早做好心理建設了,無論哪個戰友躺上解剖床,我都得完成工作……”
她搖搖頭,“沒用,不行……我干不了……這次真的不行……”
吳端攬住她的肩膀,一下一下順著她凌亂的卷發,“沒事,沒事……”
因為感同身受,所以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話。
有法醫匯報道:“在吳東臨墳前發現一只碎的啤酒瓶,李八月企圖用來割喉的玻璃碴,就來自這個酒瓶,酒瓶內壁有少量液體殘留,初步推斷李八月將抗毒素A溶進啤酒,并喝了下去,具體結果需要進一步藥檢。”
“吳隊,這是李哥的手機。”有刑警將一只證物袋遞給吳端。
吳端機械地接過,愣了足足半分鐘,才意識到那是什么,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憑借多年來的辦案習慣,解鎖了手機。
一段視頻硬生生拽回了他的思考能力。
“那個警察叫李八月,我認得他!”
“替你報仇可以,但……”
“放心,我答應的事從不反悔,你只按我說的做,我就放人。”
“好,李八月我想辦法解決。”
“解決他?不,他不是快有孩子了嗎?再等等……”
視頻到了這里戛然而止,因為拍攝角度和逆光的原因,只能看到許陽的后腦勺,張雅蘭的臉倒勉強能看清。
能看出來,視頻的拍攝地點,就在許陽位于福利院的房間里。
三天前,一個陌生的微信號將這段視頻發到了許陽的手機上……
天陰沉沉的,起風了。
風壓得蒿草抬不起頭來,猶如受盡了折磨的人,只能發出嗚嗚的悲鳴。
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下來,宛城的刑警們知道梅雨季節就要來了。
吳端瞇眼看著天,烏云太厚,他看不到太陽。
回程路上。
閆思賢的手受傷,一根小拇指險些被玻璃碴沿關節切掉,好在傷口處理得及時,指頭保住了。
他的手上裹著厚厚的繃帶,像兩只熊掌。
吳端開車,閆思弦坐在副駕駛位置,車上只有他們兩人。
閆思弦抬了抬手,“這能算是回答嗎?”
“什么?”
“你問還能不能信我,這算回答嗎?”
“苦肉計?”吳端問道。
“你見哪個億萬富翁舍得自己扮演苦肉的?我們惜命著呢。”
吳端不理他的貧嘴,“歸根結底,你跟我耍脾氣,是因為我看出來你跟那些人有關系。”
“別太驕傲啊小吳同志……不用想著從我這兒問出更多信息,至少現在不行,我也是受害人,我比誰都想把他們揪出來,只能告訴你這些。”
“李八月的話是什么意思?你跟他說了什么?”
閆思弦沒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岔開話題道:“你還是先想想怎么跟趙局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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