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端醒來時,脖子疼得要命。
他抬手摸了一下,發現脖子右側和肩膀連接的位置腫了個大包。
“嘶……”
呻吟聲尚未發出來,吳端便感覺有一只手摸到了自己身側。
吳端霎時便繃緊了渾身的肌肉,進入了防御狀態。
“是我。”
聲音響起的同時,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吳端沒敢亂動,怕碰到脖子上腫起的位置。
他只是悶哼一聲,又在那人手上拍了一下,示意對方自己已經知道了對方身份。
那人松開手,吳端張口剛想問出第一個問題,那人卻又道:“你什么都別說,聽我說。”
好吧,吳端沉默著。
“北極星對他們來說應該很重要,重要到碰不得的那種,我查北極星,惹惱了他們。
就現在的情況來看,瘋子團伙比我們想象得要龐大,我們看到的或許只是冰山一角。
而且……”
說話的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如果我沒搞錯,我家好像也跟這個團伙扯上了某種關系。”
吳端又想到了閆思弦保險柜里的一紙投資合同,以及那一沓照片。
這使得他的思維有了短暫的停頓。他有點不知該如何面對閆思弦。
好在,他現在并不需要面對。
因為周圍實在太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即便閆思弦的臉就在他鼻子前一寸的位置,也算不上面對。
吳端深吸了一口氣,學著閆思弦那樣將聲音壓低,問道:“你也被電暈了?”
閆思弦發出一聲悶笑,吳端覺得應該是苦笑。
吳端又問道:“我們會死嗎?”
閆思弦:“我覺得不會。”
吳端翻了身,讓自己躺得舒服一點。
“你確定不是在安慰我?”
“你需要安慰?”閆思弦的話里又帶上了笑意,這讓吳端覺得安心了些,“不過,你要是真需要,我不介意暫時充當一下爸爸的角色。”
吳端決定省點力氣,具體的表現是沒去反駁。
“抓了咱們,而不是殺了咱們,為什么?”吳端道。
“我分析,不外乎兩種可能。
第一,我查北極星,礙了他們的事;
第二,想要我的錢——把手伸到閆氏集團的事,他們不是沒干過。”
吳端嘆了口氣,“我覺得沒這么簡單。”
“哦?”
“為什么要抓我呢?”吳端反問。
閆思弦一時語塞,不過很快又道:“顯而易見,我們一直一起查案,這幫人沒法確定你究竟知不知道北極星,了解多少,所以干脆連你一塊抓了。”
“那照這個邏輯,一支隊的人都該被抓來,趙局也該被抓來,所有知道瘋子團伙的人,都跑步了。”
閆思弦沉默了,吳端這例子舉得雖說不那么恰當,但也有其道理。
吳端又道:“我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走一步看一步吧,”閆思弦道:“現在還什么都說不好。我只知道那幫人暫時不會要咱們的命,不然趁著咱們昏倒的時候,就該下手了。”
吳端也苦笑了一下,“還算有個好消息。”
他覺得脖子上的疼痛緩解了一些,便坐了起來。
手觸及身下的“地面”,發現那種冰冷的觸感一點不像“地面”,倒像是金屬質地。
吳端問道:“咱們這是在哪兒啊?”
閆思弦道:“你剛昏迷的時候,我用步子丈量了一下長寬,長將近6米,寬在2米3左右。
這種尺寸的鐵箱子,你覺得是什么?”
吳端抬頭捂住了額頭,不知是不是因為脖子上的傷牽連,他覺得頭有些發懵。
“這種時候咱就別你問我答循循善誘了行嗎閆老師?”
吳端這么說,閆思弦便利索地給出了答案。
“我們八成在一個集裝箱里。”
“集裝箱?我們在船上嗎?”
“不在,至少現在不在,沒感覺到搖晃或者移動。”
站了起來,只覺得一陣頭暈,這種情況下,他對搖晃或移動的感覺變得吃頓了很多,但他還是道:“我聽說,那種萬噸巨輪很平穩的,在上面感覺不到搖晃的。”
“很遺憾,你的小道消息……”
這時,兩人明顯感到腳下一顫,閆思弦一伸手,穩穩扶住了吳端。
吳端本就有些頭昏,便反手抓住了閆思弦扶他的那只手臂,著實穩當了不少。
閆思弦道:“現在八成是要上船了,你也感覺到了吧,吊起來了,是碼頭上那種起重機。”
兩人很快便適應了輕微的抖動,吳端挪動腳步,想去摸集裝箱的箱門。
“沒用,我檢查過了,都上鎖了。”
吳端“哦”了一聲,有點迷茫。
兩人沉默著都沒有說話,這移動大概持續了不到2分鐘,感覺集裝箱被放了下來,之后便再沒了動靜。
吳端道:“也不知道我昏了多久。”
閆思弦抬腕,習慣性地想要看看手表,再次發覺手表被人摘走了,不由罵了聲娘。
“老子的全球限量款!”
又是沉默。
吳端心里有很多問題,但他知道閆思弦此刻的信息也很有限,干脆閉口不問。
倒是閆思弦先開口了。
“你說……笑笑他們會想辦法找咱們吧?”
“肯定會,現在說不定已經開始找了。”吳端在黑暗里四下望望,“你覺得這里的氧氣夠咱們呼吸多久?”
“這個不用擔心,我發現了一個通風口。”
“什么?那能不能……”
吳端又開始四下摸索,想要去看那通風口。
“不能,不能看到外面。”閆思弦將他引到一處地方,拉起他的手向前探去,吳端摸到了一處圓孔。
閆思弦問道:“氣流,感覺到了嗎?”
“嗯。”
“這孔是S形的,外面應該還蒙了布之類的東西,一點兒光都透不進來。”
“好吧。”
“別那么沮喪嘛,”閆思弦和吳端一起,靠著集裝箱側壁坐下,“就像我跟你說的,至少那些人現在不想咱們死,這個好消息足以碾壓眼下所有壞事。”
“是,可是,留著我們有什么用呢?”
兩人隱隱約約聽到了某種類似號角的聲音,緊接著,集裝箱又動了起來。
吳端問道:“是不是……開船了?”
“好像是。”
吳端苦笑一下,“這好像是我這輩子頭一次坐船。”
“那可惜了,”閆思弦也笑,“早知道這樣應該請你出趟海的,怎么著第一次也該給我啊。”
吳端噴出一口老血。
閆思弦又道:“這趟咱們要是能活著回去,我就……”
他話沒說完,就被閆思弦打斷道:“噓,別說別說。”
“怎么了?”
“你不知道嗎?立flag死得快。”
……
兩人貧了會兒嘴,倒一點看不出驚慌失措,或許因為閆思弦的字典里本就沒有大驚小怪這一說,又或許,吳端原本的目的是找閆思弦,既然人找著了,也就沒什么可慌的了。
吳端刻意回避著自己找過閆思弦這一話題,他實在不想讓閆思弦知道他已看過那些照片。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閆思弦。
被人當面撕開難堪的傷口,閆思弦一定無法忍受吧。
閆思弦卻突然問道:“你都知道了吧?”
吳端心里咯噔一聲,還裝模作樣道:“什么?”
“保險柜密碼是我入職市局的日子,如果是你,猜幾次應該是能猜到的。”
事實上,并沒有“幾次”,吳端第一下便猜對了密碼。
閆思弦繼續道:“那些照片,你都看到了吧?”
吳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過了兩秒鐘,他便意識道:壞事了!
閆思弦明顯是在試探。自己表現出的猶豫便是答案。
吳端想要挽救,立即道:“你這……都是些什……”
“你果然還是看過了。”
這回,閆思弦的語氣十分篤信。
吳端知道,狡辯沒用,以對方的智商,狡辯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于是他沉默不語,他實在不知說什么好,此時的安慰不僅蒼白,而且荒誕可笑。
又是閆思弦先開口,“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吳端覺得自己此刻應該說點什么,至少應該表現出自己并不是個想要窺探別人隱私的偷窺狂。
于是他道:“如果你不想說……不要緊的,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就當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想告訴你!”
閆思弦說話時,似乎壓抑著某種人類無法忍受的痛苦,只聽到了這一句簡短的話,吳端便知道,他整個人都十分不好。
說話的同時,吳端感覺一只手試探地伸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臂。
握得很輕,那只手劇烈顫抖著,似乎怕自己弄傷了吳端。
“讓我跟你說說吧……我要說說……我要死了……”閆思弦壓抑的聲音被淹沒在濃重的鼻音里。
吳端渾身都僵了一下。
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幸好這么黑。
幸好周圍足夠黑,黑到哪怕閆思弦淚流滿面也不會被人看到。
這樣,他便可以痛快地哭,淋漓盡致地哭。
吳端伸出手去,攬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向自己這邊帶了一下。
閆思弦便像一個聽話的小朋友,順從地將腦袋放在了吳端肩膀上。
幾乎是瞬間,吳端就感覺到肩膀上的衣服濕透了。
別這樣哭啊,我們還要保存體力呢,前面不知還有怎樣的困難等著我們呢……
吳端是有這樣的想法的,可他一句也沒說出來。
潛意識里,他竟然有種解脫感。
愛咋咋地吧,死就死吧。
好像……有個人作伴,死了也不是很慘。
閆思弦嘴上雖說著想要傾訴一番,但實際上一哭起來,他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或許他也并不需要向誰傾訴,他只是需要知道,有那么一個人,在他背后,不會離去,可以和他一同承擔任何的不堪。
這就夠了吧。
吳端一直保持攬著閆思弦肩膀的動作,也不知閆思弦哭了多久,最后吳端的手臂都要酸得沒知覺了,閆思弦也好像哭累了,竟沉沉睡了過去。
“騙子!”吳端在心里暗罵:“誰他娘的說海上不顛簸,媽的爸爸的五臟六腑都要被晃得挪位了。”
好在他腹中空空,并沒有什么可吐的東西。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壞處在于,吳端已經感覺到了饑餓和口渴。
兩天,頂多三天。
食物還好說,如果沒有水,兩天后他們就會虛脫,別說逃跑了,能不能站起來都不好說。
睡覺吧。吳端想道:眼下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只有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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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重案一組辦公室。
馮笑香抬手擦了一下腦門上的汗珠。
就在幾分鐘前,吳端也失聯了。
根據定位,他失聯的位置也在長壽橋。
馮笑香的腦海里出現了一種非常不好的設想:閆隊和吳隊不會是……先后被人沉河了吧?
這個想法令她不寒而栗。
看了一眼辦公室里進進出出的刑警,該告訴他們嗎?
馮笑香搖了搖頭,不能慌,先穩住,沒搞清楚狀況之前,還是先被嚇唬大家。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調取吳端失聯前后長壽橋上的監控查看起來。
很快,一輛車引起了她的注意,確切地說,是開車的大胡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愛德華!又是那個愛德華!
只是這回,看起來車里只有愛德華一個人。
怎么辦?怎么辦?
查案并非馮笑香的專長,此刻沒有吳端和閆思弦商量,她登時覺得主意捉襟見肘。
恰在此時,貂芳探進來個腦袋,有些氣急敗壞地問道:“吳隊人哪兒去了?有案子!電話都打我們法醫辦公室了!”
馮笑香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幾乎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拽住貂芳就往走廊僻靜處奔去。
“怎么了,我說你慌什……”
“閆隊和吳隊,可能被人綁架了。”
“什么?!”貂芳瞪圓了眼睛,嘴巴也張成了O形,“那個……綁匪要什么?錢?還是啥啊?先把人弄回來,保證人的安全啊……”
“不是不是,”馮笑香壓低了聲音,“我可就跟你一個人說了,這事兒……好像跟瘋子團伙有關。”
“怪不得,”貂芳倒是出奇的平靜,她也壓低了聲音,對馮笑香道:“我剛不是說有案子嗎,是瘋子,瘋子做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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