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冤。
豈止是冤。
蛇妖捏著那一疊A4紙,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無能。他能一門心思全撲在和梅老師談戀愛,他的心上人能安安穩穩地躺在他家客房里,全是建立在前人努力的基礎上。他沉默半晌后,終于承認,自己真的比這些老家伙低一段:“我能做什么!
老魂師直白地提出了要求:“小生不能直接和太山府的鬼伯打照面兒,所以他們那邊兒如果有什么進展、有什么發現,請你知會我一聲——當然,作為回報,小生會和你共享我這邊探聽到的情報,以及對這些東西的整合分析!
“你能探聽到太山府查不到的東西?”白蘄表示存疑。
“小生可不是在質疑他們的能力,站的更高,的確能看得更遠更多,可這腳面子底下的東西,可就看不清了!蔽合⒋敌Φ檬蛛u賊,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子給白蘄看,深褐色的桃核在瓶子里滾動,撞擊玻璃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是什么?”
白蘄蹙了蹙眉,這個桃核上面有一種很奇特的氣息,不僅奇特,而且熟悉。
雖說他并不厭煩,卻也喜歡不起來。
魏息吹非常淡定地答道:“這是賀觀主下葬時壓在口中的飯唅,當初開棺驗傷的時候,小生偷偷用別的東西給替出來了!
“……”白蘄就此發現,比起魏息吹,自己真的不算是什么膽大妄為的蛇。
老魂師一臉的正氣凜然:“請不要用看變態的眼神看我,謝謝。當時小生考慮的是,如果他真的能順利活過來,這是非常重要的道具。掌管人的七情的本是七魄,但是按照常理來說,人死的時候,七魄本來應該歸于肉身消散,但是賀觀主修習過賀家的東西,所以本身并非是一個可以用常理解釋的存在——他一直佩戴的平安扣上有血沁對吧,那個起的也是一樣的作用,這些東西……”
白蘄連扶鏡架都顧不上了,忍不住打斷了她的學術性發言:“那也是……你從……”
“是啊,”老魂師十分坦然地肯定了白蘄的猜想,“那個是我兄長、也就是魏樞送的,他本人生前就從小佩戴到大,所以后面肯定也就理所應當地跟著進了棺材嘛。而魏樞是一個當斷則斷、絕不肯給自己留任何念想的人,我猜他既然下定決心要殺賀觀主,就一定不會拿走這枚扣子,所以就提前準備好了替換品。果然,讓我給猜中了!
蛇妖頓時像是吃了個蒼蠅似的難受。
魏樞送的,從小佩戴到大……所以曾經的賀觀主,是真的考慮過,要和魏樞共度一生的吧?結果魏樞還反過來……這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都替他覺得疼。
“你看,你只是聽這段往事,就覺得心里很是難過,對不對?而這兩樣東西見證過他的死亡,見證過他的傷心和不甘,沾染了被最喜歡的人背叛之后的、那種絕望的氣息。”老魂師這么說著,唇邊漾起一抹孩子似的笑容,明亮而又清甜。
看起來真的很變態。
白蘄一邊暗自腹誹,一邊順著她的話思考下去:“而人類自身會對傷害過自己的東西十分抵觸!
“Bingo!所以他就會自己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想起來,什么都不能想起來,一旦想起來的話,就會再陷入到那種痛苦當中了。”魏息吹輕聲呢喃,面孔上仍掛著那種笑容,配合她一身大齡理工女青年的裝扮,竟也不顯得特別違和。
但白會首就是看得背后發涼。
這種人,真的會因為“自己傻嗶”這種原因而死掉么?
反正他是不信的。
而就在此時,梅除夕正靠著軟墊安靜地看書的時候,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之前他的手機被周偉拿走了,是今天早上那位戴著單片眼鏡的差官先生給送回來的。手機沒壞,充上電開機就能用了,那位差官表示已經做過檢查,沒有咒術痕跡,也“消毒”過,可以放心使用。家里人似乎沒發現他出事了,一開機只有來自白先生的兩條未接電話。白先生很不好意思地說,當時以為他不想理自己,就沒再繼續撥號。
為了方便他保持聯絡,白先生就直接把充滿電的手機放在了他枕邊。
所以梅除夕很清楚的看到,來電號碼,是周偉。
他遲疑了一下,最后還是沒把樓下的兩位“方士”喊上來,而是自己接聽這通電話,并打開了免提和錄音。
如果自己連這位“前舍友”都需要白先生代為出面,那就太廢物了。
剛一接通,手機中頓時響起周偉的聲音:“喂?是三十兒嗎?三十兒你要救我啊!”
不可避免的,正在樓下和魏息吹詢問使用方式的白蘄也聽到了這個聲音,他面色一變,站起來就要沖上樓去,卻被毫無波動的老魂師給摁住了:“你應該相信他,這種小辣雞他處理得好,事事包辦只會讓他覺得自己沒用!
白會首勉強同意了老魂師的看法,但他并沒有坐回到沙發上,而是走到樓梯邊,仔細聽著樓上的動靜,隨時準備沖上去。
“我受了傷,現在連自理能力都很弱,只能請病假在家休養!泵烦芾潇o地回答,語氣里甚至是有些冷酷的意味。他希望周偉能好好用腦子想想,自己傷成這樣是因為誰;事到如今,周偉他又有什么資格來請求自己的幫助。
“你是動彈不了,可我沒指望你啊,你那個姓白的朋友不是會法術嗎,你快去和他說,讓他救救我!”周偉躲在市郊一處等待拆遷的平房里,斑駁的水泥墻上,紅色的圓環圈起來一個大大的“拆”字。他也喝過那道符水、開了眼,所以昨天他買了東西回來時,隔著老遠便看見那些鬼差官沖進了樓道。
更可怕的是,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推送出一條新聞。
市環保部門在涇江中展開清污作業,撈出來一具被尸蠟所包裹著的女尸,死亡時已懷孕兩個月。
一定是婷婷!一定是!婷婷回來找他了!警察也一定馬上會找到他!
周偉把手機關了機,用身上最后一點現金打車去了市郊,躲進了市郊那一片因產權糾紛而遲遲沒能開始動工的機械廠家屬區。躲進一間屋子,然后在門窗上貼滿了錢鬼婆給他的符紙,縮到角落。
然而到了晚上,婷婷還是來了,她因符紙的阻攔不得入門,只能不停地在房子四周游蕩哭嚎。周偉用耳機塞住耳朵,假裝自己什么都聽不見,勉強熬過一天一宿,兩杯豆漿和半斤油條早就全消化了,門窗上的符紙也磨損的厲害,他不得不把手機開機,拼著被警察抓到,也得找人求救。
全通訊錄里最靠譜的,就是三十兒了!
此時的周偉已經選擇性地忘記了,自己對梅除夕做過多過分的事情,他覺得只要自己放低姿態去求,那個老好人就一定會幫忙的!
“可他為什么要幫你,是因為你非法拘禁限制我人身自由,還是因為你故意傷害捅了我一刀?”梅除夕突然便釋然了,他從未覺得自己的內心如此的平靜,“你殺了人,就應該去派出所自首,說不定還能爭取一個寬大處理。醒醒吧,你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你有作為成年人的義務,你必須對自己做過的事負起責任來。”
對這樣的人見死不救,他真的不用心懷什么愧疚。
周偉拿著手機的手顫抖起來,他的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你不幫我?不肯幫我?”
“對,我是不會幫你的!泵烦远ǖ鼗貜偷健
“梅除夕,我他媽早該知道!敝軅ツ菑垵M是絕望的臉突然扭曲,他猙獰地笑了起來,“你就是個靠被人搞屁股眼子活命的鴨,跟我講什么大道理。朋友?那姓白的其實是你金主吧。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就憑你這種貨色能進崇紳實驗,還不是賣——”
站樓梯邊上聽墻角的白蘄原本還很欣慰,他的梅老師是個多么有原則不愚善的人;接下來周偉那通排氣式發言就聽得他怒從心頭起,只是礙于老魂師冰冷而沉著的目光,不得不繼續蹲著。隨后,蛇妖聽見通話結束的提示音,而梅除夕又撥出了另一通電話,是一個三位數字的短號碼。
——“您好,我想提供線索……對,是舉報一個在逃的嫌疑犯,就是和昨天涇江女尸的那個新聞有關的……”
市郊,一處兩層小樓的樓頂,一個戴著茶晶墨鏡的老頭望著小巷對面周偉所躲藏的房子,嚯嚯怪笑起來:“什么義務,什么責任,人啊,就是愛說大話空話。”
“他可不是說大話。”他身邊還站著個穿斗篷的人,他摩挲著大拇指上墨玉戒指,似是懷念般緩緩說道,“這人蠢得很,鉆起牛角尖來,是能拿自己的命去負責的!
斗篷人依稀能想起來,很多年前,就是這個冥頑不靈的蠢貨,提著劍擋在山門前,也是這樣一幅悲天憫人的蠢樣子,對他說——“是我識人不清,是我引狼入室。應環兄,我得負起這個責任來!
利刃穿透那單薄的胸膛,把映著寒光的長劍染成耀眼的赤色,那蠢貨明知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明知道他絕不會手下留情,卻還是直挺挺地擋在山門前……到底蠢到什么地步,才能上趕著來送死,上趕著以死謝罪。
多可笑啊。
然而等那人死透了,透的不能再透了,他才體會到,原來那副可笑的蠢樣子,是這世間少有的可愛物事。
日升月落,千百番春秋挨過去,再回首時,最清晰的不是當年那些名利浮沉,不是那些痛快殺伐,也不是那些恩怨勝敗,而是那道被血色浸沒的身影。
魏樞捏著那枚瑩潤的戒指,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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