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你著迷了。所以會指定你跟隨我的小隊，會幫助實現你的研究想法，會進入你的潛意識喚醒你。”蘭斯上校氣定神閑地說完這番話，砸下了一個超級核彈。

    “哦、哦，我……能、能得到您的欣賞，很榮幸”，陳巖結結巴巴地說，面對突如其來的表白，簡直想再來個洪水沖山。

    蘭斯托著下巴，欣賞了一番她的表情，慢條斯理地說：“我認為你也是喜歡我的。”

    陳巖再一次被驚掉了下巴，不知道他的這番結論是怎么來的。

    “在之前，我們剛剛逃出的那個幻覺中，你遇到危險，被扔進洪水里。但是你的第一反應既不是讓洪水消失，也不是給自己制造一個浮舟，而是出現一臺機甲。”他微笑著說道：“那臺機甲，還恰好是我操作的。”

    陳巖對自己剛剛做過的好事兒完全不記得，只好拼命地低下頭。就聽見頭頂的聲音，“所以，你在潛意識里認為我能給你帶來安全感。而且是危難時刻的安全感，你依賴我。”

    陳巖艱難地在這個邏輯中扒開一條裂縫，“但是依賴不等于喜歡。”

    “喜歡是一種奇妙的感情，它必然會有所依仗，有所憑借。也許有人喜歡的是美貌，有人喜歡的是力量，有人喜歡的是優秀品質。不然呢，你以為喜歡是憑空冒出來的嗎？”蘭斯條分縷析地舉例論證，似乎這是一個很嚴肅的話題。

    陳巖的優點就是，無論面對什么糟糕的環境，都能迅速調整心態，她立刻反問：“那么您呢，喜歡我什么？”

    蘭斯瞥了她一眼，“堅韌。或者說，絕不放棄。”

    “哦，就像小強一樣。”

    “小強是什么？”

    一只蟑螂從他們面前爬過，陳巖伸手一指：“就是它，它具有你剛剛說的品質。上校，你喜歡它嗎？”

    蘭斯：……

    陳巖以她獨特的自娛自樂精神，看著長官精彩的臉色，在心里暗暗大笑了一會兒，“你跟我說的這些，是不是我從潛意識中出去之后，就全都會忘掉？”

    “是的。”

    直白得讓陳巖覺得噎得慌，同時又松了口氣。不過，既然會忘了，還說什么？還是說，就是因為我會忘掉，所以才說？

    蘭斯一臉認真：“但是我會再次重復上面的話。”

    “啊？”這個字一出口，她就發覺說了個廢話，認為這樣發展下去，方向會超出控制。于是慌忙地轉移話題，“那個，怎么從這里出去？”

    蘭斯見她這樣，心里暗笑，順著換了一個話題，“這里是你制造的一個幻覺場景。其實現在已經很接近腦控入侵了。攻擊大腦的方法有很多種，能力遠遠高于對方的可直接‘審問’對方大腦，如果能力相近或者不如的，則可通過制造幻覺來迷惑甚至殺死對方。”

    陳巖細細地琢磨著這句話，“那么怎樣才能從幻覺中出去呢？”

    蘭斯：“方法也很簡單。第一，你要意識到這里是幻覺；第二，找到幻覺中不合理的地方，這就是那個‘點’，一旦找到‘點’，就可以從這里突破。‘點’可以是任何事物、任何不合理的情況。因為腦控者可能會讀取你的記憶，來制造一個看上去真實的世界。可實際上，世間萬物瞬息萬變，以記憶搭建的世界必然有不再合理的地方。這里是你的家，所以我們出去只能靠你了。”

    他們已經意識到這是幻覺了，所以現在需要找到那個“點”。從進入這個幻覺后，他們就一直在陳巖的臥室中，所以首先仔細查看了一遍臥室，沒有發現任何疑點。

    于是他們從臥室中走出，開始逐個房間地查看，連窗簾后面都不放過。面對闊別已久的家，陳巖開始還百感交集，可是在搜索了很多遍之后，熟悉的都想吐了，尤其是知道這個家事一個幻覺。

    沒有任何疑點。這是意料之中的，畢竟造出這個環境的不是入侵者，正是她自己的潛意識。一個人也許還不夠了解自己，但是她的潛意識一定是最了解自己的。

    因此潛意識制造的幻覺尤其真實。

    什么破綻也沒有找到。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想想哪里可能出現‘點’。”她捧著腦袋使勁想，在窗邊來回地走。

    一個人如果長時間被困在潛意識中，對大腦會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比如現在，陳巖的思維已經沒有開始的時候清晰了。

    蘭斯知道這一點，但是他表面仍然一派淡定，“不要著急，休息一下。你在與另一個自己對抗，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陳巖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一個小學生背著書包顛顛兒地跑向他的媽媽，這情景在巨獸入侵之后已經消失了。亞修的教育都是統一的，新生嬰兒從出生起就要接受各種訓練，以便他們能夠為亞修服務，有保命的能力。

    蘭斯也看到了那一幕，他想起那個小女孩兒陳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我在之前的幻覺里看到，你的名字原本是‘陳妍’，為什么改成現在的‘陳巖’？”

    陳巖聽到后，眼睛逐漸瞪圓，看了蘭斯一眼，飛快地跑向臥室。蘭斯不明所以，跟在后面。

    只見她在自己臥室的那個寫字臺下面的箱子里翻著什么，頭也不抬地解釋道：“對，我的名字是在進入亞修之后改的，之前用的都是女開妍。如果幻覺是我自己制造的，但是又是現在的我處于幻覺中，那么所有出現名字的地方都應該是山石巖。”

    蘭斯從沒見過她嘴皮子這么溜的時候，饒有興致地靠在門框上，聽著她繼續說：“但是這個臥室里的我，用的名字一定是‘妍’，也就是爸爸給我起的名字。看！”

    翻箱倒柜終于有了結果，她找到了一個作業本，上面的字體是稚氣的孩兒體，姓名一欄，歪歪扭扭地寫著兩個字——“陳巖”。

    房間開始左右搖晃，吊燈看樣子很想砸下來，整個屋子就跟遭受地震似的，詭異的是窗外的人們一切如常。似乎地震帶只有她家。

    蘭斯一個箭步沖到陳巖身邊，將她的腦袋向自己的懷里一帶，“你成功了，現在幻覺即將崩塌，閉上眼，想象你可以漂浮起來——對，就是這樣。”

    陳巖隨著蘭斯的話一起調動想象，發現自己真的飄了起來，旁邊家具電器的碰撞聲不知什么時候都消失了。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就連蘭斯上校都沒了蹤影。

    “蘭斯上校！”心里一慌，她伸出手四處亂晃。

    “我就在你的旁邊，這里是你的潛意識真正的樣子，沒有幻覺。”蘭斯的聲音就在耳旁，陳巖漸漸安穩下來，“你對自己的思維有很強大的控制力。”

    他頓了頓，說：“在出去之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么改名字嗎？”他的聲音透著一種小心翼翼，陳巖難以想象這種情況會出現在蘭斯上校身上。

    她嘆了口氣，“其實也沒什么不能說的。”

    黑暗一片的潛意識忽然明亮起來，那是一個被巨獸踐踏過的廢棄街區，明媚的陽光也遮掩不住透出的凄涼。有一家三口——爸爸、媽媽、女兒——正在街區中小心翼翼地走著。

    他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在巨獸襲擊地球之后的每一天，幸存的人類都在迷茫中渡過。也許不停地行走僅僅是為了獲取食物。

    也許呆在同一個地方，巨獸明天就回卷土重來；也許今夜的棲息地，明天就回被踏平。他們逐漸變得麻木，為了活著而活著。敵人太巨大，不是人類可以抵抗的。

    蘭斯認出，那一家三口中，男人就是陳巖的父親，雖然在逃亡，仍然掩蓋不住他的那種儒雅的氣質，小女孩則正是陳巖。他們躲躲藏藏，因為每一聲悶響而顫抖。

    “我很小的時候曾經想過，如果恐龍仍然活在地球上，恐怕就沒有人類什么事情了。是，人類有核武器、光子炮、質子反應堆，但是這些發展都是需要時間的。在那樣一個需要東躲西藏的環境中，恐怕沒有任何一個種族能夠有多余的精力發展這些，僅僅是活著，就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蘭斯看著這三口人，他們頑強地活著，尋找每一個可能的救援，無數次希望又失望，但是仍然沒有放棄。

    他們與巨獸擦肩而過，躲避的建筑被震得幾乎要坍塌；他們與其他人類相遇，還必須要小心謹慎，餓極了的人類可能什么都吃。

    “我們為了活下去，做出了各種努力。但是最后還是躲不過。”

    可能一生都沒有搞過破壞的男人為了保護妻子和女兒，拼盡全力推到了一堵墻，吸引走巨獸，為她們爭取了短暫的逃亡時間。不料她們在逃跑的路上又撞到了一個巨獸。

    母親顫抖著親吻了女兒，將她藏在一個地下室中，自己向另一個方向跑開。

    于是小小的陳巖只剩下了自己。

    “我從此渾渾噩噩，不知道該怎么走。其實我爸媽都挺倔的，所以他們生下來的我，可能是不撞南墻不回頭那種。但是在他倆都死了以后，我覺得這南墻真的撞夠了。再努力，也抵不過人家的一個腳指頭就將你碾死。”

    她笑了笑，在小女孩獨自衣衫襤褸地行走的背景下格外悲涼，“于是我不再刻意躲避，心想，就這樣吧，死了也沒什么，已經受夠了。可是誰知道，最后我爸媽死掉的地方，竟然就在亞修城的入口附近。我被巡邏的人撿了回去，登記姓名的時候，他們問我名字，我就改成了陳巖。我想自己的命，像石頭一樣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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