莼兮追上了玄燁，與他并肩而行。
“皇上真的不再細(xì)查了么？”莼兮問。
玄燁停下腳步，看著莼兮及為認(rèn)真的說：“你覺得還有必要么？宮里諸多事情，都不是你想查明白，就真的能夠明白的。究竟是流言還是事實(shí)，如今更是分辨不清。倘若這些話都是真的，那么也就夠不成流言。如此一來，他們口口相傳反而是立了大功。但是，倘若朕想弄明白事情的始末，就必須要徹查二十六年前的那段往事。可查清楚了又能如何？如果真的是太后所為，朕除了幽禁了她，什么也不能做。老祖宗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說要朕好好孝順太后。朕不想做違背諾言的那個人，所以只能隱忍不去查。朕的內(nèi)心，很想要相信，那些話只是流言。所以，流言的始作俑者死了，這件事也就了解了。”
“或許恭靖太妃是被冤枉的呢？”意識里，莼兮是不相信恭靖太妃會做出這樣的事。
“那么又能是誰呢？”玄燁反問。
莼兮愣住，一時無話。
玄燁冷笑道：“離間朕與皇太后的關(guān)系，誰能得到好處？朕的后宮里，誰都沒那么無聊，平白無故做這樣的事兒。一個不小心，便會招惹是非。此事出自壽安宮，那么與壽安宮里的人必定脫不了關(guān)系。恭靖太妃不管是真兇還是替死鬼，都無傷大雅。這件事，終究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她們都是先帝嬪妃，朕不論如何處置，都不合適。更何況，恭靖太妃已經(jīng)自縊，朕若再查，只會有更多的人為此犧牲。”
玄燁不是看不明白這是一個局，只是有時候，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卻還是要跳進(jìn)去。他別無選擇，因?yàn)樗c仁憲皇太后沒有太多的感情。這也注定了幕后黑手，無論如何都是大贏家。
莼兮明白了玄燁所思所想，也能理解玄燁這樣做的目的。后宮紛爭，永遠(yuǎn)沒有止盡。有些怨恨，不死不休。
正如她和佟若飛之間的爭斗，倘若佟若飛沒死，依舊幽禁在承乾宮，她也同樣不會安心。
敵人，只有死了，才真的不存在了。
玄燁又道：“你也不必再查，一切就到此為止。”玄燁似乎看透了莼兮的心，與她點(diǎn)明厲害：“這件事關(guān)乎皇家顏面，又過去多年。倘若追查，勢必大張旗鼓。且一旦追查，便是挑明了朕猜疑太后，于國本不利，也枉費(fèi)老祖宗心意。”
莼兮立刻道：“臣妾明白了，自不會再多事。云姐姐那邊，臣妾也會提醒。至于那些嚼舌根子的，皇上覺得云姐姐處置得可還妥當(dāng)？”
“她處置的都是帶頭之人，也起到了警醒的作用。慎刑司少不得要丟幾條命，若是還有不知輕重的，一律送到慎刑司，也不必寬厚再派去辛者庫當(dāng)差了。”玄燁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了，莼兮便不再多言。
與玄燁走了一段路，莼兮便獨(dú)自回翊坤宮了。
剛坐下不久，就見云月也進(jìn)了門。
“同皇上說了那許多，可有吩咐我的？”云月一直跟在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也不敢貿(mào)然上前打攪。見莼兮與玄燁分開，這才加快了腳步，趕到了翊坤宮。
莼兮笑道：“姐姐倒是明白。皇上吩咐了，不再往下查，這事兒就這么了了。倘若往后有再犯渾的，直接送進(jìn)慎刑司就是。”
云月點(diǎn)點(diǎn)頭，又說：“也正好可以借這個機(jī)會，撤換各宮的人，安插一些咱們的人過去。縱然不能監(jiān)視各宮的一舉一動，到底還是有個眼線才好。”
“姐姐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如今宮里表面平靜，實(shí)際上各自都存著心思。只是，沒有表露出來而已。”莼兮道：“往日與孝懿皇后斗，至少還是彼此清楚。明爭暗斗這么些年，相信宮里的其他人，在希望我們除掉孝懿皇后的同時，也盼望著有人能夠再除掉咱們。你我本不愿爭，卻不得不防著別人想要同咱們爭。人有時候站得太高，就注定了要承受這個高度帶來的一切不安穩(wěn)。”
云月也惆悵起來：“太后素來還算溫和，都有人看不過動手，手段這般恰如其分，真真是令人心驚。可想，這人若是與咋們?yōu)閿常峙抡兌疾皇菍κ帧！?br />
“你且暫時安心。”莼兮寬慰道：“既然她是沖著太后而來，便是先帝嬪妃所為。只要咱們不與壽安宮為敵，自然惹不到他。”
“如此說來，妹妹是懷疑壽安宮的另外三位太妃了？”云月狐疑的看著莼兮。
莼兮道：“不是懷疑，是確定。恭靖太妃能把琥珀教養(yǎng)得很好，想來也不是會計較別人得失之人。否則，她撫育琥珀，便可借著琥珀得到更多。但是，她沒有這樣做。說明恭靖太妃不是一個招惹是非之人，不過她心高氣傲，不愿意多與太后親近而已。而另外三位太妃，你我都不甚了解。前朝之事，咱們知之甚少。太后究竟與誰矛盾最多，咱們也都不知道。真正要害她的那個人，就在剩下的淑惠太妃、寧愨太妃以及端順太妃之間。只是，咱們現(xiàn)在不能冒險去查問清楚。敵不動我不動，往后密切注意壽安宮的情況便好。只要她不先出手，咱們也沒必要自討苦吃。”
“倘若她再一次對太后下手怎么辦？”云月有些擔(dān)心。
莼兮卻笑道：“不會了，她又不笨，短時間內(nèi)不會輕舉妄動。既然她讓恭靖太妃替她死去，就不會輕易讓自己暴露在人前。如果她再一次針對太后，便是自掘墳?zāi)埂！?br />
“她倒是聰明，這一擊太后與皇上之間便有了一道無法剔除的痕跡。在彼此心里，誰都不說，卻又最是傷人。恐怕太后再難得到皇上真心相對了。”云月嘆息。
“怕是明兒皇上便要傳口諭，說太后需要靜養(yǎng)，免了咱們?nèi)杖粘炕瓒ㄊ。屘蠛蒙鷮B(yǎng)著。”莼兮最是明白玄燁，他既然坦言與仁憲皇太后有一道過不去的坎，便不會再全心投入這份親情。
壽安宮里，淑惠太妃歡喜不已。
侍候她的嬤嬤不明就里，想知道卻是不敢發(fā)問。
淑惠太妃靜靜坐在窗前，看著窗外大雪紛飛。她所坐的窗戶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對面屋子里的情況。
那原本是恭靖太妃的寢殿，如今卻掛著白布，死一般的寂靜。
她與恭靖太妃素來沒有什么交情，因?yàn)楣Ь柑^孤傲，即使就住在這么近的距離，也從不會走動。
淑惠太妃本是不喜歡這樣的人，卻也不討厭的。只是，從恭靖太妃撫養(yǎng)琥珀以來，她便心生妒忌。
她從未有過恩寵，便是現(xiàn)在四十多歲了，也仍然是個老姑娘。她的一輩子就奉送給紫禁城，奉送給這些她并不稀罕的榮華富貴。
這里，帶給她的從來都只有無盡的寂寞與孤獨(dú)。
原本，恭靖太妃也跟她一樣，是個寂寞冷傲的老姑娘。但是，有一天她卻開始享受起一個作為女人最該有的身份——母親。
雖然，恭靖太妃撫育的是應(yīng)該稱呼她為奶奶的小姑娘。但是，一個缺乏母愛，一個正想做母親的兩個人，日日相處在一起，便是最大的慰藉。
在這孤苦無依的日子里，恭靖太妃有了期盼。
后來，連仁憲皇太后也一樣感受到了做母親的滋味兒。她因?yàn)樘蟮纳矸荩瑠Z走了五阿哥和七阿哥。
沒人知道，在莼兮把兩位阿哥從仁憲皇太后身邊帶走的時候，她有多高興。
從此，仁憲皇太后便又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與她一樣，望著宮殿四周的圍墻發(fā)呆，看著紫禁城的花兒謝了又開。
可是，偏偏又讓她住進(jìn)了慈寧宮，還日日讓人請安陪她說話。那怎么可以。
終于，她的目的達(dá)到了。
慈寧宮將成為一座無形的冷宮，仁憲皇太后只能安逸的在里面養(yǎng)病。不會再有人日日看望巴結(jié)，不會再有夜宴令她難過。
恭靖太妃，這個她自己妒忌的女人。她死了，死得那樣決絕。竟然是為了一個與她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女娃娃。
她只是與恭靖太妃坦白，這些流言就是她栽贓給她的。她威脅她，如果她不承認(rèn)，便要對琥珀下手。
終究，這個傲慢了一生的女人，為了那個未長大的女娃娃，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多可笑，多諷刺啊。
“娘娘，把窗戶關(guān)上吧。外邊兒吹風(fēng)，小心著涼。”嬤嬤在她身后小聲的提醒。
淑惠太妃微微一笑：“不必了，哀家要賞雪。你下去吧，哀家想一個人待著。”
她得好好看一看勝利的果實(shí)，她得好好享受這一刻的喜悅。
有些事，只能做一次。這是她的砝碼，卻也是仁憲皇太后的毒藥。從此，那位尊貴的太后，便是孤獨(dú)的老人了。
與她一樣。
她回想起二十六年前，她站在慈和皇太后床前，說的那番話。
“姐姐就先去吧，自古兩宮太后總要有一個先走。留下的那一個，才是尊貴幸福的。你不會白白死去，將來的某一天，你的死會發(fā)揮巨大的作用。成全了我，也重創(chuàng)了那個人。”
她記得，當(dāng)時慈和皇太后迷迷糊糊的說了一句什么，她記不大清了。似乎念叨著她的名字，說著什么狠毒之類的話。
無妨，她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她。即便她是蛇蝎心腸又能如何？
她得不到的，別人又為何要擁有？
當(dāng)初董鄂妃寵冠六宮，不也一樣死于她的算計之下？
她孤寂，便要這些人都陪著她孤寂。
那些她羨慕的人，都要死去。而她最不想看到仁憲皇太后死。因?yàn)椋胍蝗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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