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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繁花翻出云蘇的車窗后就一路狂奔,她不是去酒樓,而是去天琴閣,只是,哪怕她重活一世,哪怕她明明知道柳纖纖會對宋世賢算計(jì)如此,也從沒想過會這般突然。
宋繁花還沒靠近天琴閣就看到了川流不息的人從酒樓的門口涌向了大街,而在天琴閣里,那些或站或立的人,有香客,有舞女,有琴者,有很多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在議論紛紛,在交頭低罵。
宋繁花腳步如同灌了鉛,明明離門很近的,可就是沒法挪動一步。
她從重生到現(xiàn)在,從沒害怕過。
可此刻,渾身爬滿了驚恐。
她怕,怕看到那不堪大雅的一幕。
她怕,怕今生今世,宋世賢又毀在了柳纖纖的手中。
她怕,怕宋昭昭承受不起這樣的災(zāi)噩,陷入極端。
她怕,怕宋府遭此一事,被后人詬病,宋氏商號從此走向隕落。
她怕的事情太多太多,以至于不敢抬步。
宋繁花仰起臉來,頭頂明月朗朗,那么的亮,那么的高,那么的闊,可冷意卻如面前的風(fēng),沾濕而咫尺,若段蕭在,還能仰仗他的官威堵住眾人悠悠之口,可如今,他不在,那么,這悠悠眾口,該要如何堵住?
宋繁花抬腿,腿若千斤,每走一步心尖就痛一分,終于走到了門口,她伸手推開眾人,走到那間廂房。
廂房里,一室狼藉。
隔窗的對面,有香客狎舌道,“今日倒真是大開眼界了,這衡州首富家里的關(guān)系竟是這般亂的?”
有人疑惑道,“你沒見那二人剛剛神情都不對嗎?”
有人說,“中了催情散。”
有人低笑,“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啊,竟使這般歹毒的手段,讓哥哥睡妹妹,嘖,真是……”那人搖搖頭,沒法說了。
這些話不光是對面的香客在說,就是路下,也有人在說。
宋繁花看著屋內(nèi)的人。
屋內(nèi)站的人只有宋明慧,還有她的丫環(huán)冬嚴(yán)。
而桌前,坐著低頭不語的宋世賢。
床上,坐著緊抱薄被的宋昭昭。
宋繁花不知道那件事到底發(fā)沒發(fā)生,聽香客的話似乎是發(fā)生了,可看屋內(nèi)的情景又似乎沒發(fā)生,她張張嘴想問,可張了嘴就是發(fā)不出聲來。
宋明慧看她一眼,大概知道她擔(dān)心的是什么,沖她搖搖頭,“我剛好來得及時。”
一句話,如干林逢潤雨,一下子就將宋繁花干涸的心靈澆灌了。
她緊提的心一松,身子便軟了。
冬嚴(yán)立刻上前扶住她,一近她身,冬嚴(yán)眉頭一皺,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末了,她問,“六小姐受傷了?”
宋繁花搖搖頭。
冬嚴(yán)不信,卻不多問,只穩(wěn)穩(wěn)將她扶住。
宋明慧站在桌前,看著宋世賢,“大哥,到了今日,你還一心想要娶柳纖纖嗎?”
宋世賢原本是心灰意冷地坐在那里的,如今聽到柳纖纖三個字,渾身像是被點(diǎn)燃的炸藥,一下子就疼痛了起來,他不憨不傻,當(dāng)然知道今日的事是怎么發(fā)生的,柳纖纖給他與宋昭昭倒了酒,那酒一喝,他就好像不是自己了,再看對面的宋昭昭,便成了柳纖纖,他有多渴望柳纖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藥物催使,他瘋了一般的將宋昭昭撲倒了,碟碗碎了一地,宋昭昭軟在他的身下,他清晰地記得那一幕。
宋世賢猛地捂住眼睛,眼眶泛紅。
他實(shí)在是該死。
他怎么能……怎么能碰了自己的妹妹?
雖然,在關(guān)鍵時刻,宋明慧沖了進(jìn)來,阻止了事態(tài)向罪惡之淵邁進(jìn),可他還是沒法原諒自己。
他不能原諒自己。
宋世賢抱頭痛哭。
宋明慧嘆一聲,望了一眼擱窗看熱鬧的香客,又看了一眼擠在門口湊熱鬧的食客,溫聲解釋說,“今日我大哥與五妹是被柳纖纖邀約至此的,今天的事也是柳纖纖設(shè)計(jì)的……”
話沒說完,就有一人反駁,“不可能,柳小姐都與宋少爺訂親了,怎么還這般陷害他?”
宋繁花沖那人看一眼。
宋明慧依舊是不緩不慢的語調(diào),“因?yàn)榱w纖不想嫁給我大哥。”
那人冷笑,“就算不想嫁,柳小姐也斷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宋明慧問,“為何不可能?”
那人道,“柳小姐天人之姿,這等污濁之事怎么可能是她做的呢,你宋府的人背地里搞什么,誰知道呢,指不定這大哥睡妹妹的事情,不止一次呢。”
宋明慧臉色一冷。
宋繁花怒的一下子就沖進(jìn)人群,將那人從人群中拎了出來,一拎出來才發(fā)現(xiàn),這人有點(diǎn)面熟,想了一想,宋繁花才想起來他是望香酒樓里的那個小二。
呵。
宋繁花冷笑,果然是忠實(shí)愛慕者。
宋繁花揪著這個小二的衣領(lǐng),小二怒道,“你給我放開!”
宋繁花滿目不屑地睨著他,將他往地上一摔,小二被摔的眼冒金星,正想開口怒罵,卻不想,身子剛坐起,眼前便橫來一張臉。
宋繁花彎腰勾背,沖他道,“你那么喜歡柳纖纖,應(yīng)該知道前段時間吵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柳紹齊假死真死一事吧?她柳纖纖認(rèn)為柳紹齊是我所殺,對宋府記恨,又加上她爹串通前朝亂覺反叛,被問罪,她心里有恨,便把帳都算到我宋府頭上了,我們宋府是大哥在當(dāng)家,我大哥又深愛她,她只要開口,想做什么,我大哥都會依她,所以,才會著了她的道,若是旁人,呵,她就是喊破喉嚨也沒人應(yīng)的,正是因?yàn)樗肋@一點(diǎn)兒,所以,偏偏約了我大哥出來,今日這一出,她就是想讓我宋府與她柳府一樣,破滅,可是,我大哥并沒有做黑心之事,你們要是膽敢再污蔑一句,我讓你們后悔來到這個世間。”
她抬起腳往那小二身上一踩,小二疼的啊啊大叫。
宋繁花冷漠收起腿,橫行霸道衡州的那股子猖狂勁又出來了。
香客們紛紛關(guān)上門窗。
站在門邊看戲的食客們也陸陸續(xù)續(xù)的退開。
宋繁花以前是惡名昭著,人見人怕,如今身為段蕭的未婚妻,又行止迥異于以前,是人見人畏,她此番話一出,誰還敢碎一句啊?
眾人噤聲退去,周圍陡然就安靜了下來。
宋繁花抿唇坐下來,知道宋世賢并沒有與宋昭昭真正發(fā)生什么,她臉色緩了緩,倒了一杯茶壓驚,茶水喝罷,她又站起來,走到床邊,去抱宋昭昭。
宋昭昭撲進(jìn)她的懷里就大哭。
宋繁花輕聲道,“不哭,沒事了。”
宋昭昭哽咽道,“我,我,我……我……”
宋繁花知道她想說什么,無非是想說,大哥碰了她,雖沒有玷污她,可畢竟,她的身子不干凈了,呂止言不會再要她了。
可,即便她的身子是干凈的,呂止言也不一定會要了。
宋繁花理理她的發(fā)絲,安撫地道,“我們先回去,有事回去說,好不好?”
宋昭昭嚎啕大哭。
宋世賢忽的一下子站起來,面上青筋突蹦。
宋明慧立馬問,“你去哪兒?”
宋世賢冷聲道,“我去找柳纖纖問清楚。”
宋明慧出聲說,“不許去!”
宋繁花卻道,“讓他去,今日的事,確實(shí)是要好好問一問的。”她拍拍宋昭昭的肩膀,將她松開,對宋明慧道,“二堂姐先把五堂姐接回府上,我隨大哥一起去柳府。”
宋明慧想勸止,可看著宋繁花,又沒有開口。
她喚冬嚴(yán)一起將宋昭昭扶下了樓,坐進(jìn)馬車,回了宋府。
宋繁花與宋世賢去柳府。
此刻,偌大的柳府里靜謐無聲,柳元康被押往到了京城,周氏走了,姜小黛與素音也走了,柳紹齊不在了,如今所剩之人,只有柳纖纖。
原本應(yīng)該是只有柳纖纖的。
可今夜,多出一人。
云蘇坐在涼椅里,手腕托著茶盞,目光幽遠(yuǎn)如天邊云釉,他一邊喝茶一邊蹙眉,似乎有困解之事縈繞眉心難以舒緩。
柳纖纖觀察他良久,出聲道,“王爺剛剛可有攔住宋繁花?”
云蘇眼一凝,茶蓋嗑的一聲落入杯口。
柳纖纖微微怔了怔。
云蘇將茶杯擱下,輕揉眉頭說,“沒攔住。”
柳纖纖驚,“連王爺都攔不住?”她喃喃道,“宋繁花竟是這般厲害?”
云蘇抿抿唇,不言。
柳纖纖卻是臉色難看了起來,“若是王爺沒攔住宋繁花,那此刻,宋世賢與宋昭昭必然被她解救了,如此一來,今日這一局,便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云蘇唔一聲,丟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來日方長。”
柳纖纖看著他說,“宋世賢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必然是來柳府找我,今日的事敗露,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大概也毀了,往后想利用他就難了,王爺要不要……”
她瞇瞇眼,伸手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云蘇淡笑,“不用,他已經(jīng)來了。”
柳纖纖一怔,“來了?”
云蘇點(diǎn)頭,“嗯,就在柳府門外。”
柳纖纖暗暗驚奇,心想,不愧是自己看上的男人,功力已經(jīng)深厚到了出神入化地步,這個書房離門口那么遠(yuǎn),他竟也知道門外有人。
柳纖纖朝他俯了俯身,“那我先去會會宋世賢。”
云蘇揮揮手,柳纖纖下去。
沒一會兒,云蘇也走出了書房,華袍艷容,一路走來,連月色都蒙羞躲進(jìn)了云層,他走上臺階,微風(fēng)撞在華袍上,繡玉擱肩,玉帶緩墜發(fā)絲,激起驚鴻一片,風(fēng)擺鳳尾,龍游袍尾,恍似仙人下凡,神從天降。
宋繁花隔著涼亭,豎耳聽著對面一墻之隔二人的談話,忽聞風(fēng)中刮來龍涎香,她脊背一僵,神情緊繃,瞬間就失了聰,木呆呆地立定不動。
云蘇走進(jìn)涼亭,挑了個石椅坐下。
宋繁花緩緩吸口氣,轉(zhuǎn)身。
云蘇挑眉,手指落在石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眼睛落在她身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研磨。
稍頃,他溫聲問,“本王之前有與宋姑娘見過面嗎?”
宋繁花冷冷一哼,撣袖即走。
云蘇單指一彈,又有一股無形之力將這方小小的涼亭束縛住了。
宋繁花走不出去,大怒,“你有毛病,老是困我做什么!”
云蘇看不出喜怒地道,“回答本王的話。”
宋繁花冷冷道,“不曾見過。”
云蘇靜默不言,手指落在腰間絲帶上,面容沉諱難測,緩緩,他問,“那你是如何知道本王腰間玉帶能變薄刃的?”
宋繁花抱臂,呵道,“王爺高高在上,大概從沒看過江湖逸本,人間手抄本,閑鶴野云本吧?那些書里寫的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何止腰帶能變薄刃,就是頭冒鮮花也有得見的。”
云蘇瞇眼,“是嗎?”
宋繁花冷笑,“自然不敢欺瞞王爺。”
云蘇問,“哪本書?”
宋繁花挑眉,“什么?”
云蘇道,“寫了腰帶能變薄刃的,是哪本書?”
宋繁花噎住,其實(shí)都沒有,她之所以知道他的腰帶能變薄刃,那也是趕巧,那天機(jī)緣巧和之下被她撞見了,也是在那天,她才真正知道,云蘇有多可怕。
宋繁花抿抿唇,不言。
云蘇溫溫看著她,“說不出來?”
宋繁花冷笑,“你讓我說我就說嗎?今日你打傷了我,腦袋失靈,想不起來了,等什么時候想起來了再來稟告王爺,現(xiàn)在,我要去找我大哥,你放我離開。”
云蘇不冷不熱地道,“本王今日傷你腦袋了?”
宋繁花氣悶,“總之我忘了。”
云蘇輕笑,“宋姑娘,好心提醒你一句,欺上瞞下,糊弄當(dāng)朝王爺,是要被問罪的。”
宋繁花譏俏滿臉,“王爺想治罪,何需理由。”說罷,頓頓,無懼無畏道,“即便被問罪,我也還是那句話,忘記了。”
云蘇淺淡瞇眸,看一眼面前的女子,想著她剛剛割手時的狠勁,還有她如風(fēng)一般鬼魅的身影,她為了救宋世賢奮不顧身的樣子,略略惋惜。
這樣的女子,若肯為他所用,必成氣候。
可是啊,她是段蕭的未婚妻。
而段蕭,是他云王朝必殺之人。
那么,此女,也會被連罪。
云蘇搖搖頭,想著剛剛從宋繁花手腕里飛出來的九道銀光,他眼一瞇,視線立刻就停在了她的手臂上,看到她的手上纏著手帕,手帕染了血色,他無動于衷,只偏低了冷調(diào),出聲問,“宋姑娘聽過天外飛銀嗎?”
宋繁花搖頭,“不曾。”
云蘇緩緩摩挲著手指,不輕不重道,“但愿你真的沒有誆騙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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