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父女復見【上】
顧陵歌睡得很熟,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她動動手,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而現在,她正跪在一個院子里。
她向后轉頭,破破爛爛的瓦片茅草屋頂下面兩扇破破爛爛的門,雖然關上了,但兩個大窟窿仿佛一雙眼睛如炬火一樣洞穿她,外面的風吹進來實在是太冷。
她也沒有帶多的衣服,身上也單薄,地上的青苔因為剛剛下過雨的緣故,濕噠噠的黏在她衣料上,讓她有種蟲子在爬的錯覺,心里亂糟糟的覺得惡心。
往前面看,這是一間廟。因為離得太遠,她看不太清楚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只看到粗制濫造的神像脖頸間圍了一條紅綢,像是要做披風,卻半途而廢一樣。
這應該是曾經使用過但已經荒廢很久的神廟了,蒲團被閑置在一旁,迎著光的一面甚至長了一大叢小蘑菇,纖細透明的莖,細嫩柔弱的傘,看起來小家碧玉,很是可人。只是顧陵歌沒多留心。
她不知道誰把她綁到這里來,但現在周邊環境都打量了一遍,開始查探自己的內力。
沒有,什么都沒有。顧陵歌皺起眉頭。她雖然醒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身上不對勁,但不至于感覺不到一絲內力。她轉轉眼睛,又用真氣強行運行一個小周天,發現自己的內力被鎖住了。
因為刺殺太后釜底抽薪的緣故,她身體里所剩的內力本來就不多,現在又全部都給封住了,她覺得自己頭暈目眩,遍體生寒。
她很聰明的沒有喊叫,豎起耳朵聽了下感覺沒有人來,便悄悄地抖寬大的袖子,想把藏在里面的匕首給抖落出來,割斷繩索。
但還沒等她動出個一二三,她就已經覺得疲累,身子不由自主的軟下去,好像下一刻就要昏迷。她摔在地上,身上的力氣宛如全都被抽走。
現在的她宛如一個廢人,被綁著連往哪邊滾都要花很大的力氣,眼睛旁邊剛好長著一大灘苔蘚,掉下來時候濺起來的泥水剛好落了些在眼睛里,但她用不了手,只能努力眨眼睛,像是在哭一樣把那些泥水強行清理干凈。
她就那么側身蜷縮著,聽外面風吹動樹林的聲音,娑婆樹葉在寂靜的空間搖動散開,不吵人,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訴說寂寥。
她看見不遠的地方有一群螞蟻,好像是因為大雨剛停的關系,開始勤勤懇懇的繼續工作。它們不知道從哪里找到了一塊發霉了的饅頭,各自分工把它弄成小塊小塊的,再舉過頭頂一點點運走。
顧陵歌看著他們井然有序,不慌不忙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很孤獨。這是她出來這么久一來第一次發現孤獨。
她覺得自己有點餓,她渾身無力的被捆在這里,沒有人來,也不知道對方目的,她就只是這么躺著,任苔蘚上的水珠黏液一點點爬上本就單薄的衣服,她打了好幾個噴嚏,但很慶幸并沒有流鼻涕。
她腦子里還有點暈暈乎乎的,心里埋怨了句那個藥的后勁真大。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推開門走進來,看著顧陵歌狼狽的樣子,嘖了一聲,然后扶她起來坐著,沒有松綁,臉都沒有幫她擦一下,然后他蹲下來,挑起她的下巴。
“莊主啊,在這待著好不好?”是個陌生的面相,也是個不認識的人,顧陵歌完全沒印象自己見過他,只是他眼睛里的狠辣讓她有點不舒服。
“我早上為了讓你跪好可是封了好幾個穴位的,現在看來,莊主可真是好本事。”顧陵歌查探內力的時候無意識間沖開了穴位,身體長久的緊繃感解除,她自然會覺得無力并且重心不穩。
“你是誰?”顧陵歌發聲了才覺得嗓子不適,有些沙啞,像是磨在砂紙上一樣。她現在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只是很在意這個人的身份。畢竟要死也要知道對方是誰。
“莊主是何等大人物,每天事務繁忙,日理萬機的,怎么會記得咱們這些看都不會被看一眼的臭蟲呢?”對方的臉上有一條長長的傷疤,從右邊額發直直劃到鬢邊,不駭人,只是有些引人注目。而這樣特殊的傷口,顧陵歌不可能記不住,但她真的不認識這個人。
“臭蟲不也吸血么。”顧陵歌反譏了他一句。敗在人家手里那就是敗了,只是她心氣高,嘴上一點不饒人。
“莊主說的是,這不管啥玩意,見了血,誰不著急忙慌的往上沖誰是傻子不是么。”對方在嘲笑顧陵歌,“琉璃莊明明那么大個產業,剛興盛沒多久,甜頭都還沒嘗夠呢,莊主這大袖一揮,說解散就解散,說燒火就燒火,挺能耐啊。”
“本座要是不能耐,這琉璃莊不就該你當家了么。”顧陵歌聽他語氣里有濃濃的憤懣不平和不甘心,大致確定了是和琉璃莊有交情的人,然后她轉轉眼睛,仔細觀察他的舉止。
對方完全沒有察覺,或者說不怕她把自己認出來。他從提進來的包袱里拿出一個白面饅頭來,想要遞給顧陵歌,她雙手又被反剪綁著,他又嘖了一聲,掰開一點,喂給顧陵歌。
顧陵歌也不怕他使小心眼子,張口接了,慢慢的咀嚼。她有些口感,面粉滑到咽喉處有點吃力,她還咳嗽了兩聲。
對方摸摸頭,索性把饅頭放在手里,伸長手臂,饅頭就在顧陵歌嘴邊。然后自己從包袱里摸出小籠包來,一口一個吃得香甜。顧陵歌不挑,倒也吃得上好。兩人一時無話。
等對方吃完了包子,看顧陵歌也剛剛解決掉饅頭。他拍拍手站起來,跺了跺快要發麻的雙腿,然后扯著顧陵歌的頭發逼她站起來,拖著她往廟里走。
他們剛剛跨過門檻,外面的烏云就開始裹挾著雷聲到來,不一會就嘩嘩啦啦的下起大雨。顧陵歌看外面的雨點砸在地上,突然有點可憐那些螞蟻。
“莊主你看這天氣,嘖嘖嘖”對方一邊搖頭一邊咂嘴,把顧陵歌用蠻力一摜丟到香案旁邊,她提前滾了一下,才沒有撞到頭。“我前兒從京城出來的時候,還是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的,這到了南方,就天天下雨風吹不停的,你說是不是你造孽太多,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啊?”
“本座就是造了十萬冤孽,千萬孤魂,也輪不到你來說本座。你說是不是啊,老三?”顧陵歌明白這人是誰了,但是她明白之后,心跳更是快,打了個哆嗦,她眼睛鎖死了對方。
在她認識的所有人里,只有顧淮身邊的老三會一直不耐煩的嘖嘖嘖,也只有老三會給她吃的,折騰起她來也毫不手軟。
顧陵歌說不清楚老三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會替自己著想,不會餓著自己,但接了顧淮的命令之后,他會瘋狂的折磨自己。那種在生死邊緣來回折騰的樣子實在讓人討厭,但你很難界定這個人對你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因為他沒讓你死,但也沒讓你好過。
“可不是嘛,莊主始終是莊主,就是掉到泥坑里被踩碎捏扁搓圓磨成粉了,也還是高高在上的莊主。”老三往地上啐了一口,看著顧陵歌的眼神無悲無喜。這么多年過去,他也快忘了顧陵歌是什么樣子,但有些小習慣是無論如何也改不掉的。
“所以呢?你家老爺回來找本座了?”在老三眼里,顧陵歌有些不能理喻的地方在于,她一直不能理解顧淮。像現在她說的這話一樣,這么多年都過去了,她還是不能叫顧淮一聲父親,明明服個軟就能解決的事情,偏生拖到了現在都沒有完成。
“老爺和莊主一別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見一面不也是理所應當的么。”老三是和顧淮一起出門的,只是顧淮的腳程畢竟還是慢些,所以還沒有到。另外,顧淮雖然沒有說什么,但老三還是知道他是有什么計劃的。所以他一個人前來,先困住顧陵歌,剩下的以后再說。
“你又怎么知道本座想見他了?老三你墮落了啊。”顧陵歌搖搖晃晃的靠著神臺坐好,尖利的棱角硌得她背疼,但她臉上還是笑著,“居然學起山匪干起綁票的事情來,這還是琉璃莊的大武師嗎?”
老三是顧淮的總護院,后來琉璃莊興建,他就成了第一個大武師,負責訓練和替顧淮值夜。也曾經做過顧陵歌的師傅,但只有一旬時間,所以對顧陵歌了解也不算太多。
更多的時候他是和顧淮一起折騰顧陵歌,顧淮負責下令,他就負責動手。有顧淮在,顧陵歌不敢輕舉妄動,這就給了老三肆意妄為的膽子。顧陵歌為什么動都不會動,老三歸結為顧淮始終是顧陵歌的父親,她不會做忤逆之子。
“老爺的事情,怎可能是墮落。”老三哼了一聲,看著鬢發已散,濕漉漉貼在臉上的顧陵歌,這狼狽樣子讓他想起來某個冬夜顧淮潑的那一桶水,“反倒是莊主,才過幾年就已經把本忘得精光,敗光所有家產還好意思說是為了大家好,這說法怕是有失偏頗。”
“偏頗?你覺得你有資格跟本座提這兩個字嗎?”顧陵歌這么多年,見識了無數次顧淮和老三對別人和對自己的偏頗,不管誰說她偏頗,這兩個人絕對沒有資格。在他們眼里,自己從來都不是個女兒,也從來都沒有做人的資格。
“莊主還是收起來這個自稱吧,琉璃莊已經亡了,不覺得諷刺么。”老三想到自家老爺那么久的努力一夕之間付諸東流就生氣,看著顧陵歌恨不得踢她一腳。
而他也確實做了。他朝她走過去,然后抬起右腿,直接踹到她的腰腹。顧陵歌躲不掉,硬生生受了這一腳,肚子里有種翻江倒海的感覺,但張了嘴也沒有吐出個什么來。
她眼前發黑,嘴里發苦,覺得很難受,但是老三仿佛觸到逆鱗,踢了她一腳之后更是忍不住,拳打腳踢,耳光薅毛,他變得像以前一樣折磨她,讓她一度覺得陷入夢魘。
她再次暈過去之間,看著老三已經扭曲的臉,像再次回到童年。仿佛這么多年都是一場夢,醒來,她還是個小孩子,每天掙扎在血肉模糊和流血漂櫓之間。
所有的災難,似乎都沒有終結,大夢一場,她還是那個小女孩,活在絕望和艱難的夾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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