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翠的回憶光影不知在何時散去,窗外,銀白玉盤高掛大陣星空,山頭月華朗照,照在檔案庫內(nèi)的書冊上,留下了淡淡的月影。
場中的氣氛,在袁胤點(diǎn)完頭后就徹徹底底地安靜下來。
而容容則驀然睜大了眼睛。
她忽而哽咽,有些說不出話來。
對于在妖盟中就職的涂山三當(dāng)家涂山容容來說,從來沒有毫無理由的發(fā)怒,也沒有毫無邏輯的行動。
如同這個夜晚一樣,在無數(shù)次同樣的時間段,每當(dāng)夜色降臨,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之時,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設(shè)想過這一次的會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計(jì)算好所有的可能,符文釋放的時間,袁胤開門的時間,東方離去的時間,光影持續(xù)的時間……
她什么都想到了。
她也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設(shè)想過袁胤的反應(yīng),狠心拒絕或者再是回避找借口,甚至干脆就當(dāng)沒聽見。
容容唯獨(dú)沒有想過——
袁胤會點(diǎn)頭,會答應(yīng),會……
這死道士……
這個,這個榆木腦袋終于點(diǎn)頭了?!
付諸于月光之下的坦白,容容只覺得今晚這一切都如此夢幻,夢幻到以她的智慧,都難以確認(rèn)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忍不住捏了一下手腕。
呵,疼的呀。
那么,是真的嗎……
真的,不是做夢嗎?
二十年時間的拒絕回避,內(nèi)心油然而生的忐忑不安,在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回報,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憎,所有的煩躁所有的不解,所有為這個人經(jīng)歷過的苦悶煩惱,在這一刻都似乎消散殆盡,不復(fù)存在。
這一切的改變——
只是因?yàn)椋瑢γ娴哪莻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
呼吸在這一刻變得濁重,難以自持,容容只覺得自己這副人類身體的心臟都要停了。
“這,這……”
即使如此,但是她卻不敢立刻相信。
這個世界上,點(diǎn)頭不僅僅能代表著同意,還能代表著坦白。
坦白……
坦白什么呢……
“你真的……”
月華垂灑天際,落在一人一妖的身上,將所有的色澤都染上一層迷蒙光暈,緲緲飄然,令人迷醉。
袁胤抬起頭,看著容容那雙酒紅色的雙眸上猶自帶著淚痕,心下忽然有些心疼。
如果這一切,真的不是在這個世界,那該有多好啊……
“容容……”
“嗯,我在。”
涂山容容小心翼翼地開口,深怕驚到了什么似的,格外的敏感。
“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
袁胤深吸一口氣,似乎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十分沉重,沉重到他不得不依靠深呼吸來補(bǔ)充一下腦袋和心臟的供氧量。
“……你對我,那個……可我真的不能……”
容容一顆心陡然沉了下去。
最擔(dān)心的……發(fā)生了么?
“這一切,你先聽我說。”
“我的這雙眼睛,你知道,它來自不同于這個世界的傳承,你難道不好奇這是為什么?”
“你難道不好奇,為什么我如此執(zhí)著于妖盟建立,如此執(zhí)著于火神,如此執(zhí)著于元吉的事件?”
“我為什么要像個妖一樣,固執(zhí)而不知后退地向未知的地方去呢?”
“為什么我能既不對人類有多大偏見,也不對妖類有多少成見呢?”
“這些,你想過沒有……”
“我……根本就……”
”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啊。”
袁胤一口氣把所有的話都說了出來。
他沒有去看容容的臉色,他知道自己如果這一看,那些話估計(jì)是再也沒有勇氣、沒有毅力甚至沒有借口說下去了。
我做的事情,做的布置。
總有一天,她們會知道。
人類的壽命只有這么長,盡管還有五十多年,但這不是暫時,這就是永遠(yuǎn),在永遠(yuǎn)面前,袁胤什么都不敢保證。
與其將來痛苦,不如現(xiàn)在就這樣吧。
你懂嗎,容容。
不懂的話……
我們就此別過吧。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在另外的世界,我看到了你們的未來——通過這雙眼睛,以及這雙眼睛背后的力量。”
“在原本的時間線上,這個世界的緣分都已經(jīng)釘死,紅紅和東方,后世的蘇蘇和白月初,還有或許會出現(xiàn)的歡都落蘭和平丘月初,以及你未曾見過的厲家軍厲雪揚(yáng)和西西域狐皇之子,甚至北山妖帝石寬與御妖國公主,你的弟子顏如玉和妖捕律箋文……”
“一切眾生的軌跡都已經(jīng)定下。”
“僅僅這樣,也不能解釋我的行為。”
“對不起……”
“我不僅看到了結(jié)局,還看到了過程。”
“盡管每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是過程中的苦難卻是真真切切,無法抹消。”
“我們那兒有個佛教,說是有生皆苦,愛別離,怨憎會,但是我們生活在這世間,本身就樂意離開自己所不喜歡的人,去尋找自己所愛的人,找尋愛自己的人。”
“那應(yīng)該是我們所求的美好,而不是遠(yuǎn)不可及的夢想。”
“為什么上天總是要我們離開自己所愛的人,難道平平安安快快快樂地過一輩子就不好么?”
“所以我想……”
“讓你們好受一點(diǎn)。”
“我的眼睛看得到未來,甚至那根本就不是未來——我是從過去看到了現(xiàn)在。”
“涂山三姐妹,本身就擁有自己的情感,我不想拆散本來就屬于你們自身的經(jīng)歷,所以我盡力促成了東方月初,就是為了不留下遺憾。”
“對于你,還有雅雅,我也是一樣的心思,屬于你們的,沒人可以奪走,也沒有人可以強(qiáng)行改變。”
“我不接受你……不是代表我不愿。”
“而是我不能……”
“苦等了二十年……我知道這很難受可是……”
“你應(yīng)該有自己的歸宿,有著更好的戀人,命運(yùn)的安排不會開玩笑。”
如果有玩笑……
那應(yīng)該,也是對我開的。
但是,你為什么要喜歡我呢,容容。
大千世界,人山人海,你不必記住我。
“對不起,這些話可能真的很難相信,不過已經(jīng)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就此分別……”
“我相信你。”
符文光輝剛剛從袁胤的手上亮起就瞬間熄滅,他停下發(fā)動萬界挪移符的術(shù)式。
本來,他已經(jīng)做好了說完一切就立即遁走的準(zhǔn)備,在袁胤想來,這些話容容絕對不會相信,就當(dāng)是做了一場二十年的夢,以妖類的壽命,時間一長——
該忘記的,就會忘記。
至于自己,以第二境的修為施恩于妖王,在壽元將盡之時完成布局,即使沒有自己,這個世界依舊可以沒有悲傷,那就不算留下遺憾。
但是這一回,輪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容容笑著,哭著,說著:
“我相信你,真的相信你。”
“姐姐說過,你在我們自報家門之前就知道了涂山狐妖,在那時我就開始懷疑你的身份,但在后來,我漸漸明白,這不僅僅是懷疑。”
“火神那會兒,你沒有說你的仇恨,但我能感覺得到,這不是簡簡單單的心理上的敵視,而是似乎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一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憎惡。”
她說到這里,居然“撲哧”一笑,淚水流淌,“說起來,那些時候的詞匯,還真的是很有趣呢。”
“袁胤,你知道嗎。”
“很早之前,我就注意到你的笑容,和一般的人類不一樣,我不知道為什么你笑得如此疏離,似乎不存于世,像個局外人一般看著舞臺戲,獨(dú)自一個人笑著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再默默地收起笑容,裝作淡然。”
“這很虛偽,但我不敢問,我害怕你一氣之下就不理我了,甚至連這一絲笑容都消失了。”
“你知道嗎。”
“我發(fā)現(xiàn),我真的,喜歡你,而且在以后,恐怕也會愛上你。”
“原本的我,是不敢和你說這些的,我怕你不屑,我怕你拒絕,我害怕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泡沫,我越是接觸越能感覺到其中的空幻。”
“緣分……”
“我知道你的眼睛,但你看到的東西,不一定是真實(shí)的,這個世界還在繼續(xù),我既然在這個時候確定自己喜歡你,愛你,就不會再承認(rèn)所謂的既定緣分。”
“你看到的歷史沒有你自己,你怎么能就此承認(rèn),自己只是一個過客,而不是一個創(chuàng)造者?”
“歷史,不是靠守護(hù)而得來的。”
“那些塵埃如同紙張,在未落地之前,即使保存在了這座檔案庫內(nèi),也應(yīng)該是這個世界上彈性最好的物件。”
“哪怕是三十多年前的面具,道盟,那光輝萬丈的歲月,也可以壓縮成短短幾頁枯黃的薄紙,任由后人唏噓評說。”
“我相信你……”
“相信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容容摸了摸眼睛,干澀的淚痕令她有些難受,但她的心中卻前所未有的寧靜。
月光之下,她明白了一切。
“但我不同意你所說的緣分。”
她灑然一笑,神色明媚,“涂山狐妖,輪不到你這個人類來說'宿命論'。”
如果愿意相信面前的他,容容能夠明白,這個心中人并非對她沒有感情,也不是無緣無故的拒絕,更不是刻意的回避。
他在害怕。
害怕毀滅了莫須有的緣分。
“這不需要的……”
對面的人,被剛才的話震得一驚一乍,這一回聞言,又呆了呆。
不需要么,我真的可以……
前世之中,那個樹下翠綠鵝黃的身影,望月一掌的光輝……
是誰淺笑如初,淡看幾分花落?
又是誰,臨風(fēng)一曲,霓裳舞遍?
你的手掌……
是我永世不變的信仰!
“你說,你喜歡我么?”
喜歡啊,當(dāng)然喜歡。
我怎么可能不喜歡。
可以么,真的,可以么……
袁胤慢慢站直了身子,符文真眼悄無聲息地張開,無盡月光在手中匯聚,做成了一個戒指的虛影。
前世,我寫過一句詩吧。
還能記得……
笑看紅塵心不老。
天地有容千面妖。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最喜歡你了,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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