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際，天光初現。

    春風沿著云端緩緩地吹過來，北冰站在臺階上，望著靠在觀景臺欄桿之上的紅衣女子。

    柔順的長發被風吹起，拂過她的臉龐，她回過頭來，輕輕一笑，嬌嫩的紅唇動了幾下，但北冰不知道母親在說什么。

    大約是“你來了”之類的話吧？她想。

    真可惜，她已經忘了母親的樣子。

    公元202年03月01日，北冰永遠都記得那一天。

    那是她和星巖締結約定的日子。

    當時的她沒有察覺，從那時開始，文明的火種就與她命運相連了。

    在測試了能力后，她被提名為s19的文明監察者，這是星巖助她暫時脫離源世界的控制，所要付出的代價之一。

    在躺進冷凍艙的時候，她沒有后悔的情緒，進化種之間的親情，在出生的時候就被抹除了。

    但是，當她經歷漫長的時光，到達一百六十年后，卻發現，自己內心所有美好的感情都留在了冰凍之前。

    可她無法回頭了。

    縱使進化種的生命漫長，但她的父母已經在大災難中犧牲，她將孤身一身踏上前往星云另一端的旅途。

    研究所里，負責測試她的北梔博士說，孤獨是進化種的宿命，永遠不要愛上任何人。

    無可否認，過去發生的一切，都已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融進了她的血液，成為指引與桎梏，陪伴著她的一生。

    但是，要成為文明監察者，就不應該對自己的過去抱有懷念。

    北冰沒有反對北梔博士的說法，她接受了基地的安排，清除會動搖她的記憶，向一個真正的文明監察者進化。

    “你以后會后悔的。”測試場里，被分配給她做對手的少年，在知道她的做法后篤定的說。

    北冰對此嗤之以鼻，“你又不是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會后悔？”

    少年支著下巴，興致勃勃的假設，“假如，你以后遇到了一個故人，你說你是他的朋友，可是人家沒有關于你的記憶，那豈不是很遺憾？”

    “我沒有朋友，不會遺憾。”

    少年翻了個白眼，聳肩，“干嘛這么篤定，真沒意思，隨你去吧，反正與我無關。”

    北冰抿了抿嘴唇，沒有再說話，測試結果已經出來了，少年歸生的阿德爾水晶通過了評估，而自己還沒有。

    她臉上看不出表情，但在天空塔空無一人的觀景臺上，她臉上露出了一絲悲傷。

    但她不知自己為何悲傷。

    不可能是為了水晶的評估，也不可能是因為重要的記憶被清除，當她抬頭的時候，眼前出現了紅衣女子的幻影。

    這種幻覺出現了很多次，只要陷入自我暗示時，看不清面容的紅衣女子就會出現。

    可這么多次了，她還是沒明白母親在說什么。

    于是，在和澤找到她之前，她找上了北梔博士，很是懇切的說，“博士，我申請到溫室之外，紅霧中心去。”

    北梔博士像是沒聽到她的話，頭也不抬，緊緊地盯著培養皿里極度活躍的細胞，好一段時間后，才摘下口罩，朝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申請駁回，19，你的水晶還在評估中，除非你想要死在外面。

    你想死我可不答應，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你這樣一個稀有種，你可別打其他注意。”

    “那我就這么等著，什么也不做？”

    “19，你要是真的閑來無事，那就執行約定吧。”北梔博士不耐煩的說，“正好，我家那傻小子要去曙光科技進行第二輪測試，等你發揮作用后，也和他一起去吧。”

    北冰點點頭，“好約定這就開始了嗎？”

    都沒有一點點預兆，也沒人正式通知自己。

    “嗯，早就開始了哦。”北梔博士斂住笑容，笑的意味深長。

    “我想這個時候，那白玉一族的和澤小子，也和微生一樣，得到了你在2060年的報告單，你打算怎么向他解釋？”

    北冰頓了一下，回答，“不會解釋，我簽了保密協議，在約定之人離開溫室之前，是不會向任何人透露計劃核心信息。”

    “嘖。”北梔博士很想翻白眼，但是她的本能阻止了她。

    看著那穿著繡有十字星白襯衫的女孩消失在一道道打開的金屬門后，北梔博士長舒一口氣，還真如姜巖所說，19是個死心眼的小孩兒。

    希望這一代，可以順利完成約定，不要讓他們的犧牲白費。

    北冰不知道北梔博士的心理活動，她在回房間的路上遇到了歸生。

    歸生抱著手臂，露出大爺式散漫不羈的笑，對她說，“北冰，你要跟我一起去曙光科技了。”

    “我知道。”北冰點頭，她知道了。

    “你”就沒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女孩的余光略過少年微紅的耳垂，她一愣，斟酌了一下，道，“歸生。”

    這是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語氣如此嚴肅，眼神又極為真摯，讓歸生斂起笑容，一臉正經的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只是耳垂還是微紅。

    她說，“你知道，我的情感被剔除了，所以我對你的感覺，是可以一起前進的同伴，僅此而已。”

    十字計劃規定，文明監察者不能有私欲。

    他們還年輕，才十四歲。

    因此，在好感形成愛慕之前，就被扼殺了。

    北冰不曾后悔。

    赫希也不曾后悔。

    為了實現崇高的理想，一切都值得舍棄。

    “那我們之后，能搭檔嗎？”

    “很遺憾，不會。”

    少年臉上難掩失望之色，“為何？你說我們可以一起前行的。”

    “我不想愛上任何人。”北冰脫口而出，在這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了那段回憶。

    公元202年03月01日，她和星巖達成約定時，父母作為見證人，都各自找她談話了。

    父親話很少，大意是她的數據一直保存在源世界中，如果她沒有成為文明監察者，就回到云中城，她依舊還是源世界的維護者。

    母親的話很多，但她都不記得了，只有幾句意義不明的話，還保留在幻覺里。

    現在，她終于知道母親說的是什么了。

    “進化種一旦愛上某個人，就是一生孤獨的開始。”

    “我不希望你像我們一樣，承受本不屬于你的人生。”

    本該是平凡的一生。

    可我不后悔，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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