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覺得今天的使者很奇怪，在和他討論路線時，她總是走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還擼禿了夢奇頭頂的一撮毛。

    鬼谷子卷起地圖，戳了戳坐在草地上的使者，等她眼帶疑惑的看向他時，他才問，“你怎么了？”

    使者屈起膝蓋，撐著臉，露出陶醉的樣子，輕聲說，“我在聽他們討論。”

    “啊？”鬼谷子知道，使者在和她的同胞通過洞察之眼交流，但是為什么是在今天？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使者說，“你知道嗎？對于我們來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鬼谷子思索了一下，“春節嗎？”

    “嗯，雖然方舟已經不記得這是哪一年了，但是人間的春節和我們的年歷是一樣的，我想到這件事情，就有些感慨。”

    鬼谷子好奇起來，“你們的春節是在做什么？也會像人世間一樣嗎？”

    “不一樣，我們不會炸鞭炮，掛年畫之類的，因為那上面沒有。每到這一天，我們都會聚集在倒懸之都，一同點亮宇方舟核心的指令之塔。”

    那個時候，絢麗的光芒都會照耀整片大陸，為世人帶去祝福。

    雖然方舟自詡為神明，但大部分成員的內心卻想要恢復成人類，但是那樣會失去永恒的生命，所以，神明依舊高高在上。

    “我們當時去的那個地方，是倒懸之都？”鬼谷子回憶了一下那座隱藏在云中的巨大城市，問，“史書中記載它已經墜毀了，你們把它修好了？”

    “嗯，3000年里，那些機器人一刻也不停的修復，才終于將倒懸之都重建。”

    “所以，那個時候你不帶我上去，是因為？”

    “你還不屬于方舟成員，無法通過屏障，而且那里面有輻射，以你的半神之軀，根本無法在那里停留。”

    “若我吃下金蘋果呢？”

    “金蘋果對你沒用，你有我給你的導航儀，它可以讓你改變體質，也許有一天能成為神。”

    “嗯，對了，赫希，跟你旅行了這么久，我有個疑問，想要得到你的解答。”

    “你說。”

    “你們在尋找什么？或者說，在計劃什么？”

    “如你所想，改變這個世界。”

    “你說災難會在百年之后降臨，但你也說過，世間的一切宿命，都會在這一代終結你就不能告訴我真相嗎？”

    “我們！”使者張口，卻沒說幾個字，沉默了一會兒，看著他遺憾的說，“我也想啊，可是我沒辦法呀！”

    “在稷下學院時，你見過魯班七號吧，我和他差不多，不同之處在于，他是自由的。而我，因為本體被方舟控制，無法說出那些不該說的話。”

    “這樣啊那，你的本體，在哪里？”

    “在很遠的地方，只有你踏上方舟，才可以找到我。”

    “就是你以前所說的那顆星球嗎？我在莊周的夢里見過，那確實是一個很美好的世界，但是科技程度明顯超越這個世界幾千年，倘若”

    “那是我們來自的世界，起源之星地球，它已經在宇宙星變之中毀了，而這顆王者星球是我們的第二個家，但現在也必須放棄它。”

    “我自知救不了所有人，但是，也不可能就我一個人登上方舟吧？”

    “確實，還有其他人也被選中了。”

    “哦，還有哪些人？”

    “我們遇見過的人里，那些注定會成為英雄的人。”

    “原來已經遇到過了，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對了，方舟挑選幸存者的條件是什么？”

    使者逐條說，“第一種，是天書中有預言的，第二種，是能為方舟所用的，第三種，由造物主欽定。”

    “那我是？”

    “三者皆有。”

    “可我很奇怪，方舟為什么選我？相比于稷下三賢者，我不是最博學的智者，相比于云夢澤的言靈之子，我也不是能一直與世界對話的存在，而且我連人形也已經失去了。”

    說到第三個原因，使者明顯感覺到他語氣里的悲傷。

    “方舟不在意這些，方舟選擇了你，你就應該為了這顆星球，努力的爭取該有的權利。”

    “謝謝唉，你不是要跟同伴聊天嗎？”

    “我在聽他們聊天，但是這會兒已經結束了。”

    “哦，這樣啊！說起來，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樣的人，旅行了這么久，你的過去都是迷，我都快要懷疑你是個傀儡。”

    “我也覺得我像個工具人”使者點頭，嘴角揚起，笑意卻轉瞬即逝，她蹂躪著夢奇的耳朵，問，“鬼谷子，知道我為什么不愿讓夢奇或妲己成神嗎？”

    “和你的過去有關系嗎？”

    “嗯，我所說的成神，并不是我以前說過的，一定需要你的故事在世間流傳千百年。這只是方舟挑選新神的過程，真正原因是，神明恩賜人類，需要一種凌駕于天地間的儀式感。”

    “哦，所以呢？”

    “神，就是超級人類。”使者抬起右手，掌心凝聚起一團柔和的光團，似水球一般輕柔，泛著大大小小的漣漪。

    使者說，“我們擁有無限生命和強大力量，為了不會被過往的悲傷束縛，因此剝奪了不必要的感情。”

    “獲得力量自然要付出代價，那你的感情也被剝奪了？”鬼谷子一愣，他還以為使者天生就是這樣，“人類想要成神，也得剝奪感情？”

    “嗯。”使者點頭，繼續道，“我記得，一開始的改造手術并沒有剝奪感情，神明可以與人類亦或魔種后裔結合，也能夠生兒育女，拋去神的身份與人類一同老去，頤養天年。”

    但是，人和神，還是有差距的。

    生命的長度不同，人類一旦死去，那么神明的余生將在悲傷中度過。

    于是，一部分神明想要將他們在這顆星球的愛人孩子帶入方舟，妄想通過改造手術讓他們也達到長生，永遠在一起。

    這么做，勢必會引起其他方舟成員的不滿，也會破壞方舟花費百年建立起來的秩序，因此，七位首領都拒絕了他們的申請，并將他們驅逐出方舟。

    于是，那部分神明反叛了。

    他們勾結了這顆星球上的遠古魔神，通過各種意想不到的法則襲擊倒懸之都，并煽動一部分同胞反抗方舟，反抗七位首領的統治。

    “后來呢？”

    “后來，呵。”使者冷笑一聲，繼續道，“為了鎮壓遠古魔神和反叛的神明，七位首領決定將那些反叛的神明俘虜后改造，作為第一批抹除感情的人形機器投入與古神的戰場，讓他們與遠古魔神融合，一同封印。”

    鬼谷子一愣，問，“難道我們很久之前在云中漠地的那兩個魔神，就是？”

    “嗯，他們就是在輝煌之戰中，反叛的神明，他們雖然被封印了，卻沒有抹除神的稱呼，畢竟我們曾是是同胞。”

    “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被封印的魔神？”

    “嗯，這顆星球的污染越來越快，已經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了，更別說還有更大的危機在外太空”使者盯著鬼谷子，幽幽的說，“我們的時間只有100年，100年之后，無論你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我都會帶你登上方舟，到時候，夢奇和妲己，就交給你了。”

    “好，我知道了那你呢？”

    “到時候，我會有其他任務，方舟也會有任務交給你，等我們到了新世界，一切，都值得。”

    “話說，你不打算帶上妲己一起旅行嗎？”

    “她有她的旅途，不應該和我們在一起，這個世界很廣袤，既然李白已經征服過它，那妲己也可以。”

    頓了頓，她又說，“何況，我要保護你，不是嗎？”

    “鬼谷子，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嗎？”

    “你說，我在聽。”

    那是王者時代374年的冬天，他們從王者峽谷一路向東，先是走出一片死寂之地的云中漠地，再跨越綿延千里的巍峨長城，到達了上古時代的輝煌之地起源之地，然后到了群雄逐鹿的稷下學院，見到了三賢者，在春節前夕，他們又向著三分之地的東風祭壇前行，卻被風雪困在了這蜀地與吳地交界的樹林里。

    本欲是研究一下路線就出發，誰知使者突然講起了她的過往，鬼谷子心想這是個了解那個世界的機會，于是洗耳恭聽。

    使者說，她以前是個普通人類，唯一特殊的地方，是記憶力超群。

    她十二歲時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夠跟隨父母的腳步，成為十字計劃的一員。

    十字計劃，是她所在那個世界的一個尋找地外文明的計劃，參與者從十六歲到四十歲之間的志愿者挑選，每一批只有10人。

    十九歲那年，她幸運的被十字計劃選中，成為了第七序列的第九號成員，星圖的編號19，就是她曾經的編號。

    這個編號已經融入她的骨血，成為她的一部分。

    而過去的名字她現在已經不記得了，因為一旦被十字計劃選中，就意味著失去了名字，只有一個代號19。

    而她的父母，編號是12和17，是星艦指揮官中的佼佼者。

    在她記憶里，負責十字計劃的十字基地針對每一位被選中的志愿者，都制訂了不同的計劃。

    她除了記憶力的常規訓練，還有用大腦去控制機器人。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是為什么那么做，直到后來有一次，他們途徑一顆名為龍族的星球。

    那并不是真正的地外文明，而是地球的殖民星球，被曙光科技投放了實驗失敗的生物。

    指揮官讓他們控制著機器人，去殺死那些在龍族星球上繁衍生息的怪物。

    這個時候她才明白，原來他們的主要任務并不是尋找地外文明，而是尋找到被那些生物改造過的星球，定制規則后投放監視之眼，一旦發生錯誤，就派出機器人抹除。

    方舟最終的任務，還是尋找能源。

    直到有一天，他們得到了地球在星變中毀滅的消息。

    失去前行方向的方舟成員們，在迷惘中做出了決絕的選擇。

    直到方舟上曾經數萬的人所剩無幾，指揮官才告訴他們十字計劃的真相。

    原來，地球聯盟早就知道星變會在什么時候發生，也知道地球會毀于星變，而他們無力拯救，只能逃走。

    十字計劃一共有二十六批志愿者，方舟除去其他特殊樓層外，還有二十六層，作為不同批數的成員休息區。

    樓層之間，互不相通，當她再次得知父母消息時，已是陰陽兩隔。

    當大多數心理承受能力弱的成員因為絕望自殺后，每一層都只剩下數十人時，指揮官才會告訴剩下的人真相。

    第一指揮官告訴她，她的父母，是因為鎮壓其他樓層的叛亂，才被殺死的。

    至于是不是真相，她已經無所畏了，她需要的是活下去的理由。

    哪怕違背本心，也要活下去。

    “后來呢？”鬼谷子問。

    “后來發生了很多事，雖然我的講述像白開水一樣平淡，但是啊，那時真的是很絕望的一個時代。”

    “若非我的摯友，我可能也在失去父母的絕望之中，選擇了自殺”

    再后來，是穿越時空中，于休眠艙里漫長的休眠。

    寒冷，無盡的寒冷，是那段時間唯一的感受。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方舟已經找到了第一個棲息之地，那正是王者大陸的前身。

    而她，被第二指揮官何曦選為了助手。

    后來，方舟降臨在那顆星球上，開始改造這顆星球，播撒文明的種子。

    后來的一切，一如歷史上記載的那樣，神明帶來火種，驅散野獸，傳承文明，授予魔道技與機關術

    但是，征服星球的過程并不順利，這顆星球上的原生神靈，與舊世界傳說里的舊日支配者一樣，是毫無善惡觀念的存在。

    為了對抗這種遠古魔神，她的朋友被改造成了超級人類，擁有凌駕于神明之上的力量，卻不知如何控制，在毀掉大半個奇域后，他被方舟封印在她如何也找不到的地方。

    “你現在還在找他嗎？”

    “沒有，如今天地異動，在世界毀滅之前，他總會出現。”

    “到時候他又會是方舟的威脅，你該怎么辦？”

    “自然是殺了他！”

    “為什么？”

    “他曾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是我唯一的朋友，雖然我的記憶被清除了非常多，但那種生死與共的沸騰熱血，還在胸腔里流淌。”

    “我和女媧大人約定，到時候由我來終結他！”

    “那，后來呢？太古時代，你在做什么？”

    使者說，三千年前，正值封神之戰的尾聲，神明內部已經決裂，她作為伏羲首領的隨從，本應該隨他一起去西方，但是，卻被留了下來。

    為了避免她使用超出義體負荷的力量，首領給她下了詛咒，如果超過了臨界值，就會從手指開始結晶化。

    “你看，在長城時使用天譴，已經讓我的手產生了異變。”使者脫下一直戴在雙手的手套，露出蔥白的手指。

    “這紋路就是詛咒？”鬼谷子看著她手背上的紋路，眉頭一挑，問。

    “嗯。”

    鬼谷子贊嘆道，“這圖騰挺漂亮。”

    使者說，“副作用可不小。”

    “你不能將它清除嗎？”

    “這是首領留下的，我舍不得。”

    “我不懂你”

    “首領是個很好的指揮官。”使者說著，眼里流露出懷念的神色。

    “嗯？”

    “他明明知道，西遷就是死亡，但他還是愿意進入機關巨人身體，去遙遠的西方。”

    “我等了他幾千年，卻沒想到他已經成為了遺跡，再也回不來了！”

    “”

    “女媧大人大概不知道，我正在逐漸想起那些過往，我想起我曾經是為了殺她才留下來的。”

    “啊嘞？你要殺造物主？”鬼谷子一臉驚恐的表情，他沒想到對方舟如此忠誠的使者，竟然是這個目的？

    使者記得，她留下來后，去見女媧。

    當她進入大殿時，女媧已經揮退了所有人，卻沒有清算使者曾在伏羲麾下做過的事，例如，在輝煌之戰中殺了失控的昆侖巡御使。

    “你還年輕，還可以犯錯。”她將手放在站起身的使者肩頭，輕聲說道。

    那是激進派西遷以后，造物主女媧對使者說的第一句話。

    后來，等她逐漸取代三青鳥后，女媧當著座下所有隨從，對她說，“，你將是我的執劍者。”

    再后來，封神之戰，留守倒懸之都的女媧對他說，“就是我給你的最后命令，到極北之地去，三千年后，找到他的繼承者！”

    然后，一年前。

    “，你該醒來了。”

    “這個世界，該重回我們的控制。”

    “伏羲用他的犧牲，換來了如今的和平，但和平是短暫的，為了文明的延續，我們要去新世界。”

    不知何時，使者心里只有女媧一個首領。

    即使伏羲首領的話一遍遍的在耳邊回響，她還是選擇了聽從女媧首領的命令。

    因為，只有女媧的聲音，是清晰的。

    然而，她來到女媧麾下，就是為了殺她。

    哪怕知道自己是飛蛾撲火，她也想殺了造物主。

    至于理由也許是因為她命令自己做過不愿意做的事情，s那些日之塔受到感染的魔種。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女媧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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