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元年的十二月底,柳泉終于乘坐著英國商船渡海到達了蝦夷島——日后的北海道。
討厭的冷風刺骨地刮在臉上,柳泉很快就在碼頭上找到了前來迎接她的大鳥圭介。
對方打招呼的方式也果然還是一如記憶中那樣的脫線。
“啊,好久不見,清原君。……露出這么深思的神情,莫非是——在想著誰嗎?”
……接受西學教育的人,就連八卦都這么直接嗎。
柳泉默了一下,伸手與他相握致意。
“……只是想起了新選組的那些同伴。”
不知道是她大方地與他握手這個動作驚到了他,還是她的話驚到了他。總之,大鳥臉上露出驚嚇的表情,飛快地把手縮了回去。
這個動作反而讓柳泉感到一絲有趣。
“哦對了,大鳥君,還沒有恭喜你們建立了蝦夷共和國啊。”
“共和國這個名號好像有點小題大做了。”大鳥看起來很高興,笑吟吟地謙虛道。
作為寒暄,柳泉當然要繼續說兩句動聽的話。
“真是了不起的成就啊。船上的那些英國人都在討論這件事呢。”
大鳥微微一愣。
“……清原君也能聽得懂那些英國人在說什么?!”
……可惡,真是敏銳至極的家伙呢。柳泉忍不住在心底詛咒了一句。臉上卻露出無辜的笑容。
“聽別人轉述的。我總是忍不住要關注一切關于蝦夷的消息呢。”
這個回答無懈可擊,大鳥笑了起來。
“繁雜的人事選舉也已經結束了。幸虧如此,才有能夠招待你的地方啊。”
柳泉也跟著笑了。
“哦呀,看來我來晚了。真想也投下一票試試看呢。”
大鳥露出一個深思的曖昧笑容。
“……清原君為了能夠來到這里繼續追隨土方君,真的是做了不少功課呢。”他意味深長地說道,“也對,作為新選組一番組的代組長,‘清原雪也’君,也是有著投票權的吧——你打算把自己的票投給誰,看來我是不需要問了。”
“……我才不會投給土方先生呢,你猜錯了。”柳泉干脆地說道,“建立國家這種事情是不能開玩笑的吧?土方先生沒有統率一整個國家的才華。……以他那種萬事親力親為的作風,會在這個國家走上良好的軌道之前,就把自己給累死的。”
大鳥一瞬間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隨即爆發出一陣開朗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
柳泉的眉毛挑得高高的,雙手環在胸前,十分耐心地等著他笑完。
大鳥好不容易忍下了那股笑意,顯得很愉快似的,體貼地換了個話題。
“……三個月來只能一直等待著,果然漫長了點吧?”
“是的。”柳泉毫不隱諱地坦率答道。
“不過,三個月就能攻下松前藩,建立蝦夷共和國,已經充分證明了你們的優秀。而且,這段時間里我也沒有虛度。”
大鳥引著她上了一輛馬車,吩咐了車夫一聲“回五棱郭”,馬車就在路上轔轔地走了起來。
在車里,他們的談話繼續著。
“自從來到蝦夷以后,土方君慢慢地變了。”
這句話是柳泉完全沒有想到的。她驚異地睜圓了雙眼。
“咦?!”
大鳥低聲說道:“盡管他對部下還是很溫柔,但是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的時間變多了。他似乎會經常陷入深思,這種時候也不讓任何人靠近。”
對于他的話,柳泉一時間感到有些無言以對。
誠然當初分別的時候,我開玩笑似的要你替我監視副長……不過我可沒有想到,你會在剛一見面的時候就立刻把這段時間以來關于副長的情報全部坦誠地傾倒給我啊!你是不是對這份作為私人密諜的工作太熱忱了一點……?!
無視她那一臉的驚訝表情,大鳥的爆料仍在繼續。
“既然擅自把你請到這里來,就要請你務必聽聽我下面的話。……也許是我多事了吧,但在土方君一再阻止的情形下,還擅自下決定悄悄請你來,也是有著契機的。”
“我們曾舉辦了一次慶祝蝦夷統一的宴會,也召回了一直在前線各地奔忙的土方君。”
“那天,他一直顯得不太愉快,也沒有喝什么酒。后來我去找他,才發現他仍然已經醉了。”
聽到這里,柳泉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他向我回憶起了新選組的諸位。”
“正如你剛才在碼頭上所說的那樣,你也一樣在回憶著他們,是吧?……在懷念每個人的時候,我發覺你的影子一直在與他們有關的回憶里浮現。”
“比如說到前任局長近藤君時,土方君最后似乎帶著一點抱歉似的說道:當初為了營救近藤君,我對她作了有點過分的要求——”
柳泉啊了一聲,臉上浮現了一絲了然。
“……不,那沒什么。他會那么要求,我其實事先早就做好覺悟了。只是很遺憾,我沒能達成他的期望……”
大鳥靜靜地凝視著她。
“……那家伙喝醉的時候,意外地多話呢。”
“他還說起了一番組的招牌,沖田君。”
“當初,新選組收留的那個小姑娘——叫什么?雪村君嗎?——現在也是在和沖田君一起活動吧?”
柳泉點了點頭。
“在前往仙臺的路途中,我們曾經遇見過他們兩人呢。”
“啊,這個我也聽說了。”大鳥的表情變得輕松起來。
“因為土方君突然帶著一點怨氣地在說什么‘到了那個時候總司還是在胡說八道!竟然跟她說什么【在下次見面之前可別讓副長跟別的女人跑了】這種話!’”
柳泉一怔,隨即大笑起來。笑聲漸歇的時候,她的臉上浮現了一抹溫暖的神色。
大鳥帶著一絲愉悅似的表情看著她。
現在,他面前這個和新選組的那些最出色的人們一道踏過無數危境和鮮血的女人臉上浮現出來的,是和當日的土方類似的表情。
懷念著那些和最出色的同伴們并肩作戰的過往,并且深切地將他們每個人埋在心間,就好像那些已經遠去的人,已經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了一樣。
“我以前,曾經以為到了今天這一步的時候,除了像一個隊士那般追隨著副長之外,自己將會一無所有……”
柳泉突然出聲了,臉上浮現感慨的神色。
“……也曾經一直以為,獲得土方先生青睞的,另有其人。”
……也許曾經有一段時間,事實就是如此吧。
但是啊,她這個惡毒陰險的女配,為了系統菌交付的重大任務,一再地說著【為了這個世界的未來】這樣冠冕堂皇的華麗理由,不停地從中作梗什么的。
好像真正到了最后的最后,推翻了游戲和同人原作里的安排,站在蝦夷土地上的女人,變成了她呢。
柳泉輕輕嘆息了一聲。
“雖然我并沒有做過危害新選組的什么事情,不過我也曾經隱瞞過新選組的諸位一些秘密。”
“嚴格地說起來,我并不像您剛才所提到的那個姑娘一樣那么單純正直又溫柔可愛。”
“也有人曾經說過我……好像早就已經忘記了該怎樣做一個女人,整天盡是做一些完全不可愛的事情……”
她的臉上浮現一抹溫柔的、懷念的情緒。
“曾經的我作為死士……也曾經一再地在敵人面前拔刀戰斗過。我不會假裝自己從來沒有殺過人,手上從來沒有沾染過他人的鮮血。”
“偏偏是這樣的我最后站在蝦夷的土地上……該說是土方先生的不幸嗎……?!”
大鳥愣住了,大概過了十幾秒鐘他才反應過來,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那股笑意,聲音里還帶著快活的余波。
“……我不是為了讓土方君感到不幸才送信去請您過來的。”
他面色一正,用著這種鄭重的語氣對柳泉說道。
“與此正相反,我是因為確信清原君現在是處于無比重要的位置上的人,才這樣地去邀請您的呢。”
“我不能說在土方君醉酒之后的回憶里,沒有提到過其他人……但是,在回憶的最后,他確實提到了您哦。”
“當時,他露出非常懷念的神情,說道:‘那家伙,現在到底怎樣了呢……’”
“‘即使當時被我強行留在那里,一定也會忍住想哭的沖動,毫不畏懼地前進的吧。因為長久以來,她一直是像這樣作為新選組的一員,不斷地努力著呀。’”
“‘那種頑強的姿態始終留在記憶里,假如沒有了我也一樣可以活下去吧……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這件事,還是會覺得寂寞啊……難道……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成為我的一部分了嗎……?’”
大鳥一字一句地轉述著,柳泉的眼睛隨之愈瞪愈大。
“這……怎么可能……?!”她喃喃地說道,毫不掩飾自己震驚的表情。
……從以前開始,她就一直是被他不斷拋下的那一個。
無論在什么時候,甚至當每次危險襲來的時候,她都必須自己獨立站直,去面對自己面前那些危險的敵手。
她從未被他當作“女孩子”一般地去維護過或照顧過。她也曾經一度認為自己作為系統菌所肯定過的、擁有逆天的外掛和技能,只不過是來此執行又一項困難任務的優秀玩家,是不需要那種維護和照顧的。
可是一直到現在,聽見了從別人的口中轉述的他的形容,她才恍然發現,處于這樣的位置上許多年,給自己的心底造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而現在,那個黑洞扭曲著,疼痛著,逐漸被一種新生的溫暖所掩蓋而縮小著;只要見到那個人的話——想必它剩下的部分也將徹底消失吧。
她臉上的表情漸漸由極度驚訝變得溫暖平靜。到了最后,她甚至輕聲笑了起來。
“大鳥君……你真是副長派來的神助攻啊?”她輕聲說著他聽不懂的話,眼里漲滿了自信而明亮的笑意。
大鳥不禁又露出了一個苦笑。他從車座一側摸出了一張折了兩折、質地很不錯的紙,遞給柳泉。
柳泉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面是任命清原雪葉為土方陸軍奉行并的小姓的命令。
“……小姓?”她一瞬間先是微微愕然,然后彎起了眉眼,微笑起來。
大鳥有點尷尬地摸摸下巴。
“哎呀哎呀我知道,讓前任一番組代組長去充任小姓,確實有點大材小用……”
“不,這樣很好。”柳泉合起那份委任書,直起身來,注視著大鳥。
“假如作為一番組代組長在這里出現的話,我不可能時刻留在他身邊……他也不會容許我只是留在他身邊。他一定會給我布置多到不得了的任務,讓我疲于奔命……”
笑容在她臉上慢慢浮現出來。在這個男子皆著洋裝而削去長發的時代,她雖然也穿著男式洋裝,但在腦后高高束成一條長馬尾的烏黑長發,已經說明了她的真實性別。此刻她的臉上并沒有作任何化裝或偽飾,看上去只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不會再有人誤認了。
“大鳥君確實是出于體諒我的心情才作這種委任的。非常感謝。那我就愉快地接受了。”
大鳥好像顯得有點吃驚,片刻之后,他笑起來。
“哦呀,我們的軍隊里真是藏龍臥虎呢?……就連陸軍奉行并的小姓,都是前任新選組干部呢?”
柳泉鄭重地答道:“……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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