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竹嘆息,盯著窗戶邊看了看,眨了眨眼,他說,“這里的埋伏有很多,你們的麻煩絕不會少。”
葉孤云不語。
外面知鳥尖叫聲音變得極為高亢而兇猛,嗓門仿佛隨時都會繃斷。
它們是因為天氣太熱?或者這本是它們的娛樂?通過尖叫得到愉快?還是外面有著某種神秘而強烈的殺氣?
殺手竹忽然將吃飯的碗一下子丟到外面。
只見一連串暴雨般“叮叮叮......”作響,那碗落到地上時,已變得粉碎。
白雪面如死灰,心忽然收縮,他說,“他們是什么人?”
“白玉郎的人。”殺手竹臉色沉重,甚至連聲音都變得低沉。
“這里已有他們的埋伏?”
這句話是廢話,她本不該問的,因為先前的幾人已說明了這一點。
殺手竹本不該回答的,卻已回答,他說,“這里至少還有五六道暗卡還沒有啟動,你信不信?”
白雪點頭,“那你為什么不離開這里?”
殺手竹忽然盯著葉孤云,“我有的毛病,你們都是知道的。”
他忽然笑了笑,笑的冰冷、尖銳,“我有的毛病,你們卻是不知道。”
葉孤云本來是盯著地上死人身上的兩根竹簽,雖然已被染紅,卻依稀看得清上面的字眼。
一根上面刻著客死他鄉,一根上面刻著不得好死。
他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想別的。
殺手竹又說,“你一定不會知道的。”
他是跟葉孤云說的,但說話的卻是白雪,“你還有什么毛病?”
殺手竹并沒有說,卻冷冷的盯著葉孤云,仿佛在等著他回答。
葉孤云并沒有回答,他卻說了另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你想找我逼我出手?”
殺手竹冷冷笑了笑,又說,“你說的沒錯,我就想要找你拼命。”
“很好。”葉孤云的手忽然張開,又是一抓。
劍光一閃,劍竟已到了他掌中。
劍明明在白雪手里的,可是忽然已到了他手里,這口劍仿佛認識自己的主人,知道什么時候該回到主人的身邊。
葉孤云冷冷逼視著殺手竹,冷冷的說,“我知道你那個毛病。”
“哦?”
劍并未刺出,殺手竹掌中竹筒里的簽卻已劇烈顫動。
逼人的殺機!
逼人的殺氣!!
“你干過一票以后,一定要做十件好事。”葉孤云的臉忽然沉了下去,又說,“可是無論誰阻礙了你做好事,你就要殺,否則你就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是不是?”
殺手竹點頭承認,目中現出欽佩之色。
他忽然站起,冷冷的說出一個字來,“請。”
他說完就離開走開,走向大門,走了出去。
這人為什么要走?要去哪里?這里為什么不能出手?白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很不自然。
她想不明白,更令她想不明白的是葉孤云,他居然也跟了出去,緊緊跟著他走了出去。
葉孤云目無表情,慢慢的走了出去。
白雪也跟了出去。
殺手竹走出去的時候,忽然站住,掌中旗子忽然出手,直直的插在大地上。
然后他就往前走,不在看那旗子。
血柱驟然箭一樣射了出去,下面的人連一聲慘呼聲都沒有發出,就歸于平靜。
這人連棺材都不需要了。
葉孤云冷冷盯著血柱慢慢的消弱,忽然說,“你不要了?”
“是的。”殺手竹點點頭,又解釋著,“沾上血的東西,我一般不會要了。”
“你有潔癖?”
“你猜對了。”
葉孤云冷笑著不語。
他們兩人就這樣走著,白雪的心跳動已不穩。
她不知道葉孤云要走多遠,也不知道殺手竹走到哪里。
就在他們走到茶樓的下面時,忽然停下。
因為前面有個賣燒餅的,還有個賣糖炒栗子,賣燒餅的人笑著凝視掌中漆黑的芝麻,賣糖炒栗子的婦人已在墻角,一只手握住籃子,一只手卻已伸進了籃子里,眼睛半瞇著,伸進籃子里那只手臂的青筋卻已高聳,她仿佛握住一樣東西,而且握得很緊,仿佛想要將那樣東西握碎。
那樣東西絕不是糖炒栗子。
白雪看的很仔細,也很肯定。
殺手竹靜靜的站著,靜靜的看著葉孤云,掌中竹筒輕輕搖晃,并未飛出一根竹簽。
葉孤云也站著,面向殺手竹。
杏黃色旗子柔柔飄動,上面只繡了兩個字。
茶樓。
葉孤云忽然說,“你可以出手了。”
殺手竹說,“我并不著急。”
“但我急。”葉孤云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劍光匹練般刺出,刺向殺手竹的咽喉。
幾乎在同一瞬間,殺手竹的掌中一根竹簽閃電般打向葉孤云。
這一擊打的又快又猛,卻不準。
正好打在葉孤云左腿外側,殺手竹的咽喉從劍鋒下抽離,立刻凌空一翻,身子掠進了茶樓。
這人竟已不見!
葉孤云的劍竟已慢了半分,僅有半分而已,所以殺手竹還活著。
殺手竹已不見。
劍招已用老,劍勢似已無法收回、控制,竟已刺向賣糖炒栗子的婦人。
婦人大驚失色,手伸出,忽然只覺咽喉一涼,忽然倒下。
她倒下的時候,那只手也軟軟垂下,手里赫然滾出幾粒漆黑的霹靂!
每一粒霹靂足以令這茶樓化作廢墟!
葉孤云孤孤單單的站著,鮮血從劍尖滴滴滑落。
不遠處賣燒餅的人臉色慘白如死人,手里的芝麻粒粒滑落,他的手竟已徹底僵硬、硬死。
“你為什么不出手?”
這人不語,滿臉冷汗如雨。
這變化實在太快,快的令他不可思議,無法相信,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計劃幾乎毫無破綻,幾乎算無遺策,幾乎沒有一絲漏洞。
可是現在卻已失敗。
這非但無法令他相信,更無法令他理解。
他看不出哪里出了漏洞?他算準了葉孤云與殺手竹到這里必會停下,因為前面就是死巷,也算準了他們兩人出手拼命的必會兩敗俱傷。
那個時候,霹靂出手必會令他們死翹翹,而他手中毒砂也會令他們死的更難看。
這個計劃很簡單而有效,沒有理由失敗,現在卻已失敗。
葉孤云慢慢的靠了過去,冷冷盯著他的手,貌似芝麻的毒砂從掌中已消失,他手里竟已沒有兵器。
“你可以將毒砂抓起來,我等你。”
這人臉頰肌肉不停跳動,久久說不出話來。
葉孤云孤孤單單的站著,那根竹簽依然插在他大腿的外側,鮮血從竹簽滴滴滑落。
他仿佛并不在乎,也許竹簽刺進去的并不深。
“你并不是白玉郎。”
這人點點頭。
“但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葉孤云沉下臉,他的臉仿佛變成是街道上的青石,堅硬、冷酷、無情,“你有理由殺出來。”
“什么理由?”
“你說出來,我不會殺你。”
這人蒼白如死人的臉頰上露出不信之色,“我又如何信得過你?”
“你不用相信我,你只管說就行了。”
“我為什么要說,說出對我沒有一絲好處。”這人抬起頭看了看茶樓的窗戶,又接著說,“說了,我也許會死的更快。”
“你不說就以為不用死了?”
“反正要死,我為什么給你方便?”這人勉強自己擠出笑意,又說,“何況我......。”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道寒光驟然從窗戶射出。
咽喉驟然長出把飛刀。
他的話硬生生的死在嘴里,竟再也說不出了。
這人瞳孔收縮,嘴里嘶嘶作響,倒下去時,忽然在地上胡亂的畫了畫。
白雪忽然看向窗戶。
葉孤云將竹簽拔出,又說,“不用追了,他已逃了。”
他慢慢的走向這人,看著僵硬的手指下畫的是什么?
這圖案像是林子,又像是河流,又像是其他的地方,葉孤云忽然說,“你猜猜這是什么地方?”
白雪凝視著這圖案久久,才說,“這像是竹林,又像是亂葬崗。”
葉孤云搖搖頭,“都不是。”
“那是什么?”
“桃花林。”
白雪臉色動容,“你是說白玉郎一定在桃花林?”
“是的。”葉孤云又說,“他一定在桃花林。”
“你這么肯定?”
“是的。”葉孤云又說,“因為這是我說的。”
白雪不明白。
她看了看葉孤云的傷口目光露出關切之色。
“這條腿雖然動起來,會比平時慢點,但我還可以殺白玉郎。”
“你現在就去殺白玉郎。”
“不是。”葉孤云忽然轉身走向茶樓,他走的很慢,他的腿仿佛遠比平時緩慢很多。
劍客出劍,無論是手還是腿,都會發出全部力量,一絲也不會遺留,刺出的這一劍必定是致命的一劍。
現在的葉孤云顯然刺不出致命的一劍!
白雪將他扶住,走進茶樓。
茶樓里赫然沒有人,里面也沒有茶,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桌上一鍋子冬菇與火腿熬得很爛的老母雞湯,還有十幾只煎包子。
床很柔軟,食物很可口。
葉孤云進去就拿起煎包子吃,又大口喝著老母雞湯。
“你不怕有毒?”
葉孤云不語,只是不停吃著,吃的很快,也很多。
他忽然躺在冰冷堅硬的大地上,然后就閉上眼睛,似已要睡熟。
白雪不明白。
她想不通,心里卻莫名的恐懼。
他也躺在大地上,就睡在葉孤云邊上,她吃的并不多,卻已夠飽了。
葉孤云握住她的手,“你睡床鋪。”
“那你呢?”白雪眨了眨眼,其實他并不想問這個,而是想問其他事。
她想問的有很多很多,現在卻一句也未問出。
桌上還擺著那根黝黑而發亮的竹簽,上面當然也有四個字。
為君洗塵。
白雪凝視著這竹簽,久久說不出半個字來。
葉孤云指了指床鋪,“你去睡覺。”
白雪躺在床上,眼睛卻睜得大大的,她不敢睡覺,她生怕一覺下去,就醒不來了,更怕醒來看不見葉孤云。
“你睡不下?”葉孤云并沒有睜開眼。
“是的。”
“你很擔心?”
“是的。”
“你不必擔心。”葉孤云又說,“你擔心也沒有用,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我有很多事想不通。”
葉孤云嘆息,又慢慢接著說,“你醒來之后什么都明白了。”
“嗯。”
白雪不在說話,葉孤云也不再說話。
她雖然閉上眼,慢慢的進入夢鄉,她的夢里看不到葉孤云,這個地方冰冷、凄涼而寂寞,這是什么地方?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云霧在畔,輕輕繚繞,沒有陽光,她分不清什么方向。
沒有河流,也沒有高山,更沒有鮮花、青草,這里幾乎什么都沒有,甚至連人都沒有。
這是哪?是地獄?還是冰冷的月宮?
她很小的時候,就聽過嫦娥的故事,一個人住在冰冷而寂寞的月宮里,據說只有一只小白兔陪著她。
她四處看著,這里連小白兔也沒有。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冰冷好寂寞,葉孤云為什么不在這里。
柔風從外面吹進來,輕輕撫摸著她的發絲,她醒來的時候,眼角還帶著淚水。
葉孤云果然不見了。
他竟一個人去了桃花林,并未帶自己去,白雪臉色變得很難看。
她很明白此刻的桃花林有多么兇險,更明白白玉郎在桃花林里埋伏了重重機關陷阱,那里此刻必是龍潭虎穴、刀山火海,每一步都充滿了危機與災難。
“葉孤云。”白雪忽然忍不住叫了出來。
葉孤云并不在這里。
桌上有一封信,很工整,下面的署名是葉孤云。
白雪看見上面的內容只覺得一陣暈眩,她縱身一掠,橫空飄走。
她希望自己過去還來得極,希望自己能幫到一點忙,哪怕一點點,也是好的。
葉孤云會知道嗎?
葉孤云輕手輕腳的起來,因為他并不急,急的是白玉郎。
白玉郎必定已在桃花林布置好了坑,這也許是葉孤云所見到最完美、最漂亮的坑,他此時一定在那里等著葉孤云往里面跳。
外面那人在地上畫的圖案其實他并未看不清楚,也懶得看清楚,因為他就算是說白玉郎在豬圈,白玉郎也一定會去豬圈等著他。
葉孤云想到這一點不免露出笑意。
當他看到白雪的時候,他的心就變得酸酸楚楚的。
他將劍留給了白雪,自己獨自流了張字條在桌上,“好好活著,多多珍重。”
然后就一個人迎著殘陽走向桃花林,帶著寂寞與痛苦進了桃花林。
桃花林在殘陽下紅的像是血,地上片片桃花仿佛是滴滴鮮血,說不出的詭異、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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