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龜公顯然是伺候慣了姬慶文這樣難纏的客官,臉笑容不改,不慌不忙地說道:“大人這又何必呢?我們開行院行當的雖然下賤,卻也是照章納稅。您拆了我的樓,地方少了份稅收,樓里這么多老少爺們也每處吃喝,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大人有何苦去做呢?”
這龜公說得還真有幾分道理,將姬慶文堵得一愣,說道:“我就隨口說了一句,你倒還了我一車。得了,看你也是個沒主意的,我也不為難你,你去把你家老板娘請來,我自然有話對她說。”
龜公又笑道:“姬大人能有這樣的見識,那可就是小人的福分了。大人不是想要見老板娘么?喏,那里下來的就是”說著,龜公向中庭前方的舞臺一指。
姬慶文朝臺望去,果然見一個三十多歲、不到四十歲的紅衣女子,搖曳著腰肢,款步走到臺,用團扇掩著嘴巴,先“哈哈哈”笑了一陣,方才說道:“諸位,諸位,奴家我便是這處絳云樓的老板娘,年輕時候在秦淮河畔也有些名號,叫馬湘蘭的就是。”
眾人見她雖是徐娘半老,卻也風韻猶存,眼角、額頭、嘴角雖然布滿了厚厚的胭脂也遮蓋不住的皺紋,五官的比例和位置卻是恰到好處,可見她年輕時候也必是一位絕色的女子。
只聽他接著說道:“奴家也是花國之中一路蹚水過來的,知道這里頭的規矩我們絳云樓百十來個姑娘,加起來都抵不一個柳如是姑娘諸位光臨我這絳云樓想必都是沖著柳姑娘來的吧?”
中庭之中立即有客官附和道:“你這老鴇子倒也識時務,知道我們都是來見柳姑娘的,那你還不請她出來?”
馬湘蘭掩嘴笑了一陣,說道:“柳姑娘就在這樓里頭,請她出來自然方便。可諸位這么多人,柳姑娘出來給諸位露個臉、唱支曲,誰也輪不同柳姑娘多說半句話,又有什么意思?”
可不是嘛!
要是只見柳如是一面,那連這進場的二十兩銀子都不用給了,只要日日夜夜守在這“絳云樓”之前,總有一日能等得到柳如是出門的
于是又有人高聲問道:“老鴇子你有話直說,少賣關子!”
馬湘蘭又笑道:“這里這么多的客官,要是人人都同柳姑娘見一面、說幾句,就怕把姑娘累壞了。不如這樣如何,諸位分個高低下,奪得魁首的,自然聽柳姑娘為您單獨彈唱一首曲子,說幾句知心的話”
她話音未落,中庭之中便有人起哄道:“高下?這高下怎么分得出來?總不見得誰個頭最高,誰就能同柳姑娘見一面吧?”
姬慶文聽了卻笑道:“這主意倒好,我看現在這里的人,就數黃得功個頭最高了。要是按個頭分高下,黃得功可以獨占鰲頭了。”
卻聽馬湘蘭又“哈哈”笑道:“這位爺開玩笑呢。又不是皇選大內侍衛,要這么高做什么?”
卻又有人說道:“哼!說來說去,還是要錢。老鴇子你不如干脆一些,開個價,我們出得起的出、出不起的自然知難而退,省得在這里抓耳撓腮地戲弄我們!”
馬湘蘭笑道:“這位爺說話實誠,奴家也是欽佩的。可天底下那么多錢,再怎么賺都賺不完。剛才下樓之前,奴家聽我們姑娘說了,今日以詩文比較,諸位作詩作得最好的,自然可以同柳姑娘相會。”
馬湘蘭話音剛落,中庭之中立即響起竊竊私語之聲,這聲音繼而越來越響、越來越大,終于哄哄鬧鬧亂成一片。
原來在座之人,大多是世家子弟或者官宦人家,雖然未必能有什么經世濟民的真才實學,卻大多以風雅自詡詩文,作得未必就好,但搜腸刮肚地總能作一兩首,搞不好今日就能力壓群雄,贏得同柳如是造膝晤談的機會。
中庭之人個個躍躍欲試,只有姬慶文心灰意冷。
他從后世穿越過來,從來沒有學過怎么吟詩作對,要他寫首詩出來,真比要他扛三百斤的沙包還難偏偏學識過人、才華出眾的李巖被自己安排留在松江,經營那座新碼頭
想到這里,姬慶文幾乎已是放棄了,心想:憑才華今天我是見不著柳如是了,只有改日找機會多出幾兩銀子,才能同她會面了。
姬慶文正胡思亂想,那馬湘蘭在臺高聲說道:“諸位靜一靜,靜一靜!我家姑娘也不是讓諸位胡亂作詩,先出了個題目,讓諸位依題作詩,既能有的放矢、也好分個高下不是?”
中庭之人聽了她的話,立即安靜下來。
有人高聲問道:“什么題目,老鴇子你快說啊!”
馬湘蘭笑了兩聲,說道:“題目也不刁鉆,諸位寫一首七律要寫盡相思之情,僅此而已。”說著,她掃視了臺下一眼,又道,“那諸位就請開始吧,多攢幾首好詩,說不定奴家還能給諸位刻印一部詩集呢!”
馬湘蘭說罷,中庭之中便又竊竊私語起來,過了許久,依舊沒有一個人敢起身作答。
原來是這“以相思為題的七律”,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名家寫了多少傳世之作,現在中庭中人,如果倉促吟詠出來,不是步了先賢的后塵、便是落了已有的俗套沒一個人有把握能夠獨領風騷。
過了許久,終于有個書生站起身來,戰戰兢兢念了一首自己搜腸刮肚剛剛寫好的“七律”,眾人默默聽完,無不垂首搖頭這首詩寫得實在是平常得很,沒有半點出彩之處。
那書生見眾人這副模樣,臉一紅,便趕緊坐了下去。
眾人見他折戟沉沙,料想這自己做的詩也未必能比他強到哪里去,萬一貿然說出來,搞不好也要貽笑大方,便更加不敢出頭了。
就這樣又等了片刻時候,卻聽馬湘蘭笑道:“諸位,諸位。怎么今日大家才思枯竭,竟做不出像樣的詩來?奴家我倒有首詩,念出來讓大家哂笑哂笑。”
說著,馬湘蘭在臺走了幾步,口中吟詠起來:
“飛閣凌云向水開,好風明月自將來。
千江練色明書幌,萬疊嵐光拂酒杯。
何處笛聲梅正落,誰家尺素雁初回。
芳尊竟日群公坐,得侍登高作賦才。”
她這一首詩暗含譏諷之意,揶揄眾人只知道舞文弄墨、喝酒**,竟然沒有一個人有真才實學的頓時說得中庭之人無不羞愧不已。
正在這時,卻聽有人說道:“老鴇子何須這樣作弄人?不如我來作一首,讓諸位品評品評。”
說罷那人便低聲吟詠道:
“不憚風波兩日程,孤舟聊系故人情。
菊花與我為賓主,醴酒從人結弟兄。
秋谷已銷吳甸雨,寒潮不闔閭城。
白頭欲制烏啼曲,付與漁郎短笛聲。”
在場之人聽了這首詩,無不敬佩不已這首詩沒有一個字點出“相思”二字,卻字字都在寫“相思”之情,又能寓情于景、娓娓道來,可謂是詩中的極品了。
馬湘蘭聽了這首詩,也禁不住夸贊道:“好詩!好詩!奴家我在秦淮河邊開了那么久的行院,也見了不少江南才子、讀了不少絕妙好詩,卻沒一首能同今日這首相提并論!這首詩,是哪位的大作,還請現身”
那作詩之人自矜身份,并沒有起身或是舉手,半晌才有身邊之人說道:“這位,是這位老先生做的詩!”
馬湘蘭注目望去,忽然“哎呦”驚叫一聲,便趕忙從臺走到那人身邊,滿臉堆笑道:“原來是虞山先生來了,您老怎么不提前打聲招呼,奴家也好親自來迎不是?”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