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體仁平時的精力主要投入在處理內(nèi)閣事務(wù)上,因此對于刑部的典章律令并不是十分熟悉,然而有一點他是明確的:現(xiàn)在的袁崇煥早已被免去了本兼各職、又被革除了進士的功名,要是死摳大明律的話,袁崇煥確實是必須跪著回答幾位朝廷重臣的問話的。
事實上,就在不久之前,溫體仁就因為摸準了崇禎皇帝的思路,一心想要將袁崇煥往死路上整。在他心里,只要將袁崇煥的案子辦成了鐵案,確保這位前任薊遼督師身敗名裂,那現(xiàn)在袁崇煥是站、是跪,其實都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反正在菜市口上挨那腦后一刀的時候,袁崇煥肯定是跪著的。
然而要讓袁崇煥跪著受審的要求,是從高起潛口中說出來的,卻讓溫體仁很不高興溫體仁雖然節(jié)操少了一點、底線低了一點點、道德缺了一點,可好歹也是正經(jīng)進士出身。而文官,則對宦官太監(jiān)有一種天然的厭惡感和不信任感,簡而言之,便是太監(jiān)贊成的,文官總要反對一下太監(jiān)反對的,文官總要贊成一下。
雖然這種天然的對立也并非是完全沒有例外,然而現(xiàn)在刑部大堂上的高起潛,可沒有當年魏忠賢黨同伐異、一統(tǒng)官場的本領(lǐng),因此堂堂內(nèi)閣次輔的溫體仁當然是不會買他的賬。
于是溫體仁說道:“高公公,你是過來旁聽的,似乎管得太寬了吧?這袁崇煥雖是戴罪之身,可當年畢竟也曾力敵過滿洲韃子,就連敵酋努爾哈赤也是被他打死在錦州城下。這樣的功勞,難道還不能換他在我們幾個面前站著回話嗎?”
高起潛一雙細得好比兩條線的眼睛,說道:“溫大人,這幾句話你可以寫到最后的判詞里面嘛!萬歲爺看了,自然是會酌情批示的。不過一碼歸一碼,溫大人這幾點理由,似乎還不夠讓袁崇煥免跪?qū)Υ鸬陌桑俊?br />
別看高起潛是個太監(jiān),他這兩句話倒也說得威力十足,意思十分明確:要是崇禎皇帝真的顧及到袁崇煥當年立下的功勞,就根本不會將袁崇煥投入天牢而袁崇煥現(xiàn)在站在刑部堂前任人擺布,不正是說明了崇禎皇帝已經(jīng)默認,袁崇煥的功勞并不能抵消他所犯下的罪行么?
在幾十年的官場生涯里混得滑不留手的溫體仁大人,想到這一點,不由有些后怕、又不由有些慶幸,慶幸自己現(xiàn)在能夠想清楚這里頭的關(guān)節(jié)倒也不算太晚,至少避免了直接忤逆崇禎皇帝的意見。
于是溫體仁臉上堆起笑容來,對堂下站著的袁崇煥說道:“袁崇煥,之前本官讓你站著說話,已算是格外開恩了。既然高公公不許,那本官便也不能周全了。來啊,你還不給諸位大人跪下!”
袁崇煥嘆了一口氣,心想:你們這些狐假虎威的無能之輩,當年本督師得勢的時候,你們一個個巴結(jié)都還來不及,又何嘗敢這樣無禮?
不過古話說得好: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袁崇煥個子本來不高,可屋檐更矮,讓他只能深深嘆了口氣,撩開已是襤褸污穢不堪的袍角,便要跪拜下去。
卻聽姬慶文喝道:“且慢!”
隨著他這聲高聲呼喊,袁崇煥暫時停下了跪拜的動作,刑部大堂上的周延儒、溫體仁、高起潛等人也都注目往姬慶文臉上看去,想要看看這位炙手可熱的政壇新貴會有什么話說。
不料姬慶文卻并未說話,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親自動手將自己屁股底下那張空下來的椅子端到袁崇煥的身邊,朗聲說道:“諸位大人也知道,袁崇煥同本官有同門之誼。他現(xiàn)在正在病中,若是還讓他跪著說話,那這案子便也別審了,不過三天袁崇煥必然跪死在刑部大堂之上。因此在下面子小,不敢求大人開恩,情愿自己站著旁聽,換袁崇煥坐著受審,如何?”
周延儒、溫體仁聽了這話,心中暗暗叫好,禁不住夸贊姬慶文這個官場暴發(fā)戶畢竟狠狠打了高起潛這個死太監(jiān)的臉,而這樣的話、這樣的動作,卻是這兩位大人不敢說、不敢做的。
而被打了臉的高起潛則是滿臉通紅,說道:“姬爵爺,你這是什么話?”
“什么話?我說的是人話!你這廝連人話都聽不懂了,那就是畜生!”姬慶文惡狠狠罵道。
高起潛聽了這話,心中頓時火氣崇禎皇帝雖然信不過太監(jiān),可高起潛畢竟是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文官、外臣、勛貴總是對他客客氣氣的,何曾被人當面辱罵過?
卻聽姬慶文依舊不依不饒,說道:“高公公,得饒人處且饒人。三十年風水輪流轉(zhuǎn),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恐怕三年之后形勢便會為之大變。搞不好眨眼之間,就不是高公公你聽審袁崇煥,而是我姬慶文聽審你高公公了!不過公公你放心,到了那個時候,在下定會法外開恩,讓公公坐著受審的!”
姬慶文現(xiàn)在這幾句都是氣話,卻不料不過幾年之后,他這幾句話居然一語成讖,真的審問起高起潛來了。
然而高起潛是個鼠目寸光之輩,只知道自己現(xiàn)在被姬慶文讓自己丟了人而且還是在兩位內(nèi)閣大臣的面前頓時變得怒不可遏:“姬爵爺,你可小心說話了!雜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你罵雜家不要緊,可要是掃了萬歲爺?shù)哪槪删筒缓昧耍 ?br />
“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姬慶文針鋒相對道,“你個沒卵子的閹人,敢在這里放話出來,說是皇上下了旨意讓袁崇煥必須跪著受審嗎?我看你是在狐假虎威!不,是在矯旨妄為!信不信……”
姬慶文原本想說的是:信不信我這就用天子劍斬了你這個死太監(jiān)!
可他一摸腰間,這才意識到陪了自己快兩年的那口“天子劍”已然被崇禎皇帝沒收走了,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臨機應(yīng)變,斬殺奸佞的權(quán)力了。
然而剛才他口中出來的這兩條罪名依舊重得很,讓高起潛也一時語塞。
姬慶文卻依舊沒有放過已然落了下風的高起潛,又接著說道:“你這死太監(jiān)也不用急眼慪氣,小心被我氣死在這刑部大堂之上。你要有氣,不要緊,皇上就在紫禁城里坐著,你有本事這就去向皇上告狀。只要有了圣旨,我定然遵行不悖!”
高起潛真的像現(xiàn)在就離開刑部,親自到紫禁城、乾清宮里向崇禎皇帝請一道圣旨,讓姬慶文這個小子跟著袁崇煥跪在刑部大堂上受審。
可他這個念頭還沒完全形成,便打了退堂鼓。
高起潛是崇禎皇帝貼身的太監(jiān),平日里聽崇禎總是對姬慶文交口稱贊,從沒講過他半句壞話。而姬慶文這人素來不守規(guī)矩,朝廷里彈劾他的奏章也從來沒有斷過。可彈劾姬慶文的這些官員之中,運氣好的皇上沒有搭理他,當個屁也就放了運氣不好的,則反而被皇帝下旨罷官、免職、處死。
其中最大的官、同時也是最倒霉的官,就是曾經(jīng)的南京兵部尚書、現(xiàn)在尸體都已經(jīng)涼了的熊明遇!
而更加可怕的是,熊明遇可是跟南京守備太監(jiān)韓贊周穿一條褲子的,而韓贊周這個老太監(jiān)則是自小伺候崇禎的老熟人。也就是說憑著韓贊周的面子,崇禎依舊把彈劾姬慶文的熊明遇給殺了。
而高起潛,無論是資歷還是情面,都遠遠比不上韓贊周。他想靠自己的面子,來讓崇禎皇帝就袁崇煥是跪、是站、還是坐著受審這樣的細枝末節(jié)的小事,來狠狠處罰姬慶文,那顯然是不太可能的。
想到這里,還算精明的高起潛終于算明白了這筆賬,低著腦袋終于沒有再發(fā)表什么反對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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